第11章 第 11 章

你触景生情,说起给坂口小姐打电话那会儿的事,用平和的语气感叹说他之前没遇到过死人,还真够幸运。

他喝了口酒放下杯子,一点浅黄色的残渍卧在杯底,吧台的灯从头顶洒下暖橘调的光,白色锤纹的外壁上阴影粗糙起伏。

你动作自然地替他重新斟上。

酒液顺着壶口流出来的间隙,白布用语气淡淡的“从见习到工作这么多年,床位上的病人真一个都没死过的话,那这概率还是建议直接去买彩票好了。”来填补空白。

那是一个稍显冷漠的白布贤二郎。

但你知道那份冷漠不是对着说出那句话的自己。

“我没有目睹过正好死掉的那一刻,但离得最近的一次,”他想了想,“应该是轮抢救室的时候。”

趴着的你闻言将目光一抬:“车祸?”

茶色的眼瞳随即跟着垂落的睫帘掉下来,将你神情里一点听故事的好奇收入眼底。

“不是。”只是一眼,他就转开了。

装着酒液的锤纹杯被骨节分明的手指夹着拿起来,在空气里轻晃波纹。

心梗。他说。

你眨了下眼,褪去好奇,这件事影响不大不小,正好你有所耳闻。

年轻人胸痛,连续三次心肌酶谱和心电图都是阴性,没有临床证据,黄金时间窗里的抢救路径无法启动。

等第四次复查心电图ST-T终于抬了,他没能撑到进手术室。

急诊每天有那么多病人头疼脑热胸闷气短,医疗需要证据,资源需要合理调配,所以最后对那个人在抢救室的三小时留观没上心电监护,程序上有失规范。

后来私底下神川跟我说还是应该给他上的。

白布一边说一边也给你倒酒。

空了的酒杯被不轻不重地放在桌上,酒液顺着倾斜的瓶口倒进去,正正好好是拿起来不会洒的八分满。

大家想着上了是不是就可以更早更及时地发现,可是上了又怎样呢,这种“如果上了说不定会不一样”的假设……有用吗?

他垂眼,视线跟着动作落下,说这话时的声音没夹带太多情绪,瘦得像一把刀。

他说死了就是死了,怎么宣布的死亡时间,等家属来了就怎么交代,程序正不正确不重要,医疗资源有没有被合理利用也不重要。

病人死了,20岁,我们没能抓住把他拉回来的机会。就是这样。

话说到这你突然拿手指戳了下他的脸: “你当时,就是这副表情对吧?”

他的眼睛顺着转过来的视线耷拉下来:“不然呢?”

“那就好。”你点点头,把支起来的手叠在一起垫着下巴。

目光点着失了焦的纸巾盒不自觉出了会儿神,没有看他。

自然也没看到他那落满无语的眼神。

“该多操心操心「保护自己」这个问题的人,是你才对吧。”半晌后,白布突然说。

这句话将你临时出走还在半路的注意力重新拉了回来。

你眨眨眼,喝下一口又冷又热的烧酒:“说什么呢白布,我才没有那么傻。”

“你没有吗?”

“我当然没有。”

“真是符合会和患者拉家常的专业形象的一番话。”

“你要不要想想自己是因为谁今天才吃到这么好吃的烧鸟的?”

他提着酒杯侧过身,面无表情地吐字:“难道不是坂口太太?”

你瞥他一眼,颇为做作地唉声叹气了一番,大有被这番话伤透了心的架势,但这样感慨着的脸上皱出来的难过太多,反而看上去很假。

墙边的电视大屏上放着EJP的比赛重播,除了几个上了年纪的排球发烧友以外没有人在看。

暖调的灯光过分柔和,把分布不均的人声一股脑揉成罩在耳边的磨砂玻璃罩。

这边店长爽爽朗朗地应着“这边再来一份生啤”的点单,那边穿西装的人勾肩搭背让酒精拖长了舌系带。

坐在这样切实活着的环境里谈论死亡,好像除此之外没有更加适合的语气来冲淡这个词语自带的沉闷和压抑。

“比起被麻烦事缠上,被大家在心里吐槽「这医生冷漠得像没有心」反而更加省力一点啊。”你支起空酒杯的一角撑在桌上假装它是枚静止的陀螺,草草终结了话题,与此同时眼神一转,“——话又说回来,这件事你记得还真清楚呢白布君,难不成当时对你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他将你的幸灾乐祸尽收眼底,没打算搭理,只自顾自又斟了一杯酒。

“大概是因为……”他轻轻碰了碰你的杯子,杯壁相碰时发出的一声响清脆又微弱,很快被嘈杂的环境音淹没,他抬起酒杯举在嘴边还没有喝,声音却已被足量的酒精压得很薄,“他当时问了好几遍哥哥什么时候到吧。”

你转头看他,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形容。

玫瑰。

或许白布贤二郎这个人一直是朵玫瑰,只是这一点在此刻才被体现得尤其明显。

他是在体育生堆里杀出来的尖子文化生,非白鸟泽直属初中出身,为人性格也完全称不上亲切。

在那时候,以鹫匠教练一贯带出来的队伍风格,做若利的二传经常被外校的人笑称是透明人和木偶,因为比起说是策略,白鸟泽的战术直白到能总结成一个词,如同队训表述的那样——就是靠强大碾压,这一点非常符合你脑子里对体育生一贯的刻板印象。

但白布才不管别人是怎么看待这事的。

——喔~想要给若利君托球,所以就考进来了,他是这么说的哟。

这句话来自看似被你用一根棒冰收买、实际上看热闹的恶趣味之心熊熊骚动的天童学长。

手指容易受伤又怎么样,很难轻松加入班级里基本固化的圈子又怎么样,因为我已经下定决心要打这样的排球。

明确自己想要什么,然后将这一路上自己会遭遇的一切都冷漠得置之度外,视之为常。明明顶着一张超级文静的学霸脸,做事风格却格外锋利,透着一股与外表严重不符的笔直的冷锐。

抽掉那张不知客气为何物的嘴,高中时期他就总给你这种感觉。

现在更是如此。

比如从来不会正经老实人的握法拿酒杯,而是撑着手肘支在桌上漫不经心地垂着手腕靠指腹提溜杯沿外壁。

又比如谈到死亡这么压抑又沉重的话题,脸上的表情却单薄得很,那张嘴一张一合,只是淡淡地陈述着事实和结果,顺便炮击一番当事人神川事后优柔寡断的复盘。

理智得不近人情。

白布贤二郎是这样的人。

他明明应该就是这样的人,但是……

你坐直了身体。

咕噜。

转着酒杯的指尖被挪开,失去支点的它双脚踩地,腿软得在原地来回打转。

咕噜噜,咕噜。

喝酒的人类,醉酒绕晕了方向的小陀螺。

白布的目光下意识循着这声音追过来,还没来得及彻底把视线转过来,你抬起来的手已经从视野中斜斜穿了过去。

啪。

轻轻的拍击声落了下来,还有脑袋上传来的触感。

他闻到你的味道。

“做什么?”白布贤二郎板着自己无比标准的冷脸。

“嗯……安慰一下你之类的?”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你,压迫感在无声中刺了过来。

你以为这人会立马拨下自己放在他脑袋上的手,但没想到他没有动作。

于是大着胆子又拍了两下。

“我的头是皮球吗请问?”他用对死人说话的语气幽幽来了这么一句。

你眨着眼,在手被他没好气地拂下来之际极为缓慢地挪动思绪。

记忆像台昭和时代的老旧列车,载着不管擦拭过多少遍也依旧崭新的过去缓缓驶来。

十五岁的白布贤二郎经过,瞥来一眼,然后时间转瞬拉过两年,恍惚间你看到阳光穿透白鸟泽休息室外的围栏,一闪而过的画面里十七岁的斜切妹妹头坐在玻璃窗切割的阴影线上解下手指的绷带,垂着眼心情不愉,沉默中透着一股存在感强烈的不爽与烦躁。

时光的车轮呼啸着走了,停留在此处的光影慢慢重新聚集、降落,在面前凝实出白布贤二郎三十一岁的轮廓。

一样的黑脸,一样的皱眉。

手被强制从他的头顶脱离,但指尖离开发丝收回来的过程中又不自觉被一看就不好惹的脸蛋吸引。

睫毛一闭一掀,你弯了下眼睛。

也许是酒精。

这样想着,你放任自己把身体交托出去,由某种轻飘飘又朦胧的感觉暂时接管。隔着雾做的眉眼,本该收回来的手没有出现在它应该在的位置,而是分开双指贴着他的脸,轻轻卡出一截软肉。

“咔叽。”你并拢指节,把话说得特别小声,“把白布的脸剪掉。”

“……”他蹙起眉毛,“什么跟什么,你今天醉这么快?”

还是那副嫌弃的表情,只不过颜色和神采的表达都不再那么厚重。

他拿自己没办法,接收到这份信号的你咯咯笑起来,没有否认他对自己酒量的错误认知,用完全清醒的脑袋正大光明地佯装失忆。

对于白布此人小心翼翼的尝试,你大概是唯一一个深有体会的同时反而还会感到没有安全感的人吧。

如果两个人以后都要在每个举动里藏两三个柔软的小心翼翼,那这样的关系实在很累,你担心他没有做自己,也担心压抑着自己的彼此会在突然对此感到毫无意义的某一天想:或许大家一开始就不适合走入这段关系。

比起小心翼翼、刻意观察自己喜好并做出对应措施的他,你更喜欢自己一开始看到的那个白布贤二郎。

你希望白布贤二郎永远是白布贤二郎。

这样的说法是不是很糟糕?

如果被梅室听到,绝对会被吐槽是不是受虐狂。

哈哈。

但忽然意识到这一点的你现在只想好好地笑一笑。所有压力变成破了洞的气球,紧接着一年来浅浅困扰着你的消极情绪被内外不等的压强一挤而空,这种豁然间世界通明的畅快,大概除此之外再难表达了吧。

“醉了啊。”剪完脸蛋的手顺势捧住他的脸,你凑过去,带着酒气的呼吸在咫尺之间轻轻蹭了下白布的鼻尖。

吐息喷洒,被暖色调的灯光熏烘着不自觉慢慢纠缠。

你望进他的眼睛,一本正经地低声示弱:

“所以,我们回家去吧?”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六十二年冬

天幕:皇帝聊天群

当我在地铁上误连别人的手机蓝牙后

狩心游戏

折竹碎玉

<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 >
×
【排乙/白布单人向】相亲时勿谈工作
连载中猛吃一头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