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凭空幻化成人类”这种事通常来讲一辈子见不到一次,或者应该说,这种事“会发生”就已经够离谱了。我们明确了要让迈克尔去目击全程,但既然哈尔没说“其他人不行”,我也想要去看看这离奇一幕。等邦妮和半挂车司机交流好接下来的行程,我暗搓搓地怂恿大家一起去机械室,美其名曰“陪迈克尔一起面对”。
我们途径主实验室,邦妮和艾波顺道进去查看设备检查的收尾工作,准备离开的三名实验主管跟她们打了招呼,佛尔曼不掩困惑地问:“刚刚和迈尔斯先生一起路过的人是奈特工业以后的继承者吗?他看起来很像威尔顿,但我记得威尔顿已经和自己的儿子断绝关系了啊。”
迈克尔的情况不好解释,邦妮只能模棱两可地说:“他只是基金会的朋友,KITT曾经的预备搭档,这次是专程来看望KITT的。”
“是新的代替品吗。”布里兰收拾着资料袋低着头咕哝。邦妮和艾波已经走出实验室了,KARR却在捕捉到这句低语后停住脚步,转身重复了一遍:“代替品?”
另外两个主管责怪地瞥了布里兰一眼,山田打圆场道:“他还沉浸在我们的杰作可能要面临退休的哀伤中呢,别在意他的话。”
“不,我必须在意——那家伙在威尔顿眼里是代替品吗?我在他眼里算什么——”
KARR的质问冲口而出,我忙扯住他的袖口,他也意识到自己的言论过于奇怪,顿了顿后,从口袋里掏出驾照,给主管们看上面的名字。
“我是威尔顿.奈特的……私生子,我有想我有资格了解关于自己父亲的事。”
他生硬地用上了我当初在高山小镇给他编造身份时用过的说辞,包括刚刚一直垂着脑袋的布里兰在内,主管们纷纷诧异地交换了一下眼神,佛尔曼最先组织出语言,娓娓道来。
“你父亲——是个很好的男人,他是个创业家,理想主义者,高自尊,坚持梦想,也一直在致力于做正确的事。他在奈特工业稳定下来的初期就构建了驾驶员计划,我们这支研发团队也是在那时就有了雏形。但因为与公司发展前途相悖,这个项目一再被搁置,直到他步入暮年、重病缠身,才被再次拾起并推进到最后。这些年里,我们与威尔顿有了些交情,由于他的妻子与他闹翻时搞得阵仗很大,我们也听说了他的独生子在非洲被捕的消息。他拒绝和妻子一同去当地了解具体情况,连托她带句责备的话都没有,就好像无声无息地否认了这个儿子。本来这也可以理解,毕竟那孩子犯了罪,但后来相似的事发生在了KITT之前的第一辆原型车身上——你有听说过吗,缩写代称与你名字相同的‘奈特工业自主机器人’?”
“……不能再熟悉了。”KARR喃喃地说。
山田接过佛尔曼的话,继续说下去:“KARR的智能有着将自身偏好的优先级放在保护人类安全之上的缺陷,这和KITT的回避创伤一样,是相当大的安全隐患。我们商讨了几种改进方法,但那时KARR已经基本成型,要纠正这一点必须从头再来。而威尔顿最终敲定,既然都是从头再来,为什么我们不从零开始,干脆从头创造一台不曾拥有缺陷的原型车呢?”
“今天看到那个酷似威尔顿的预备驾驶员和你,我更加明确了这一点。”佛尔曼用复杂的神情打量着KARR,叹了口气。“威尔顿很少承认自己的失败,就算承认,就算补救,也不是以常人认知中的补救方式。”
“他没有挽回过错,而是直接创造代替品。”布里兰斩钉截铁地得出结论。
一直以来,就算对威尔顿心怀怨愤,KARR都迁怒般将KITT称为“低劣的伪造品”,原班研发团队的话相当于直白地强迫他承认——你才是劣等的那一个,需要被替换的那一个。而威尔顿——正是亲自,并且第一个做出这个决定的人。在实验主管们的视角来看,迈克尔和这个站在他们面前的“私生子”都是加斯.奈特的预备代替品,所以也没人能意识到KARR真正的立场与心情。
“自尊心强,又固执己见……这说明威尔顿对冠有自己姓氏的一切——包括奈特工业、亲生孩子、以及原型车们的感情——都建立在自豪之上,不是吗?”我回忆着父亲的创业步入高峰,整个人势头最猛的那段日子,努力在自己曾注视着的那个背影与这个活在人们回忆与描述中的威尔顿.奈特之间找到可以互通理解的桥梁。“他爱着由自己亲手创造的一切并为之自豪,但就是由此而生的控制欲和完美主义倾向,才让他不想打心底否定自己的任何成果吧?”
“这么说也没错。”布里兰发出一声冷笑。“当初我们建议威尔顿要么调整好KARR,要么尽快销毁,但他敷衍过我们后就那么把KARR塞在了仓库里,简直是对专业意见的挑衅。”
“不至于,不至于。”山田忙调节因布里兰的语气而变得尖锐的气氛。“这位小姐让我能更理解一点威尔顿可能的想法了。驾驶员计划完成得实在太晚,威尔顿已经没有时间和力气再去否定、再去重新面对自己的失败了。”
“现在威尔顿不在了。不管你是为了什么而来到奈特工业的——”佛尔曼说着将一只手搭上了KARR的肩膀。“——卡尔,你就是你。”
KARR不自在地耸了一下肩,但没有躲开。我几乎已经忘记了我们为什么要来这儿,主管们又是怎么跟我们搭上话的,还是KARR先碰了碰我的胳膊,提醒道:“去哈尔那边吧。”
“啊!……对,我们是要……”
KARR先一步离开了实验室,我向实验主管们告别,也转身跟上。佛尔曼调侃般感慨一句:“你是不是来自张氏电子来着?你和奈特工业的私生子在一起又是为了什么呢。”
显然,他和高山小镇那个CIA一样,觉得我像是和企业预备继承人暧昧不清——也就是说,他也觉得我和KARR像是情侣。
——我们之间的距离感真的这么不常识吗?!
我颇感荒诞地合上实验室的门,发现KARR倚在咖啡贩卖机旁等我,我想着现在去追哈尔他们可能已经来不及了,决定干脆打杯饮料,再悠闲地逛到机械室去。
“要喝点什么吗?我请客。”我从口袋里掏出钱包,询问KARR。
“……我来这里这么久,都还没用过这东西呢。”KARR嘀咕着扫视有些褪色的菜单彩绘,反问:“你要喝什么?”
“大概就……卡布奇诺。”我讪讪地说。“主要是在中国时看到的好多小说里都让角色喝这个。可能是因为名字好听?就算后来我知道这不是最甜的那种,也还是习惯点这个。”
“那我要意式。”KARR不知在没在听我的唠叨,若有所思地把手指点在了第一个图标上。“一个个尝过去就知道哪个最合我胃口了——只要我还能保持人形到那时候。”
我愣了一下,然后意识到,他突兀提到这个,可能就是因为哈尔的到来。等到KITT康复,哈尔可能就会把迄今为止所有的形态转换全部逆转回原样。等到那时——KARR又会何去何从呢?
咖啡液注入纸杯的声音填补了走廊中断片般的寂静,“滴”的提示音后,KARR取出杯子,一边顺手替我按下“卡布奇诺”的按键,一边品尝自己的咖啡。
“……真烫啊。”
我听着KARR几乎被机器运作杂音淹没的小声抱怨,第无数次感受着他的鲜活,忽然感到有些遗憾。
“你就是你。”——佛尔曼说的这句话,明明我前几天也这么想过,如果那时候有让KARR接收到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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