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想什么？他想做什么？
身为正主，史艳文头一次失去了对自身的把握。
水幕中血腥的一幕幕冲击得他脸色发白，摇摇欲坠，他实在想不到，有什么事情是需要用无辜者的性命，素还真的性命去做戏的。
他此刻已经不抱希望自己并没有在善堂滥杀了，他连对素还真都毫不留情。
看着水幕上那个伤心欲绝的自己，他第一次感到陌生，感到惶恐，未来的他究竟发生了什么？
正气山庄内，史家人看着水幕沉默不语。
半响。
“素还真……就这么死了……？”
雪山银燕干涩地开口，他对这位爹亲未来的伴侣虽多有不满，但从未想过希望对方死去，没想到，竟然就这么突兀的死了，还是死在父亲的手里！
这实在叫他心绪纷乱。
“……死了。”
俏如来同样心情复杂，他虽然想过要扼杀两人未来的联系，但也没想到素还真竟退场得这么快，实在太出乎意料。
“哼！”
藏镜人只冷冷地哼了一声，什么都没说，毕竟人已经死了，说再多都无意义。
忆无心埋头在爹亲怀里，悄悄地问道，“我可以看了吗？”
此时的他们，乃至九界的所有观者，都以为素史二人的故事就此结束，毕竟从未有过人族能死而复生。
众人感到唏嘘之余，关于史艳文是否失忆一事开始了讨论。
“史君子这伤心不是假的，可他不是不记得素还真了么？”
太虚海境内，鳞王北冥封宇完全没有怀疑过史艳文是在演戏，他只是疑惑，“素还真对史君子的影响竟那么大？哪怕没有记忆也有所触动？”
“王啊……你对史君子的滤镜太重了，”欲星移无奈地叹道，“你就没想过，这一切皆是史艳文的逢场做戏么？毕竟当初他俩的相遇就是一场局，如今素还真下场惨淡，且知不是史艳文终于图穷匕见呢？”
“师相的意思是……史君子一直在等待机会，图谋素还真的性命？现在终于时机成熟，所以直接下手了？”鳞王眉宇间带上几分凌厉，反驳道，“可我不觉得史君子是那样的人。”
“数千年的时光，焉知人不会变呢？”欲星移垂眸摩挲了下怀中的玉如意，另有所指道，“也许就在你看不到的时间里，他遇见了一些人，发生了一些事……”正如我在人族游历的那段时光，谁又能料想到，鳞族的师相竟会是墨家九算之一呢……
两人的讨论也正反应出了九界大多数人的态度，智者们如欲星移一般，对史艳文是否失忆抱持怀疑，其他观影者则如同鳞王一般，出于对史君子的信任，觉得那是忘年的洗脑没有彻底成功，才令其情绪失控。
苦境这边则恰恰相反，观者们虽然震惊，却并不认为故事已经结束，反而，他们觉得大戏才正要开始上演，毕竟素还真出了名的死死活活，天命在身的人，哪有那么容易死去，也许下一秒素还真又蹦跶出来揭穿忘年的真面目，或者与史艳文大战三百回合呢？
苦境观者们摩拳擦掌期待后续，可惜水幕却没有如他们所愿出现反转，但也没有令人失望，因为史艳文的秘密终于露出了一点苗头——
……
天将大亮，暴雨还在呻吟，晨曦也变得黯淡无光。
雨声中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史艳文。”
史艳文四肢僵冷地遥望着天际，声音沙哑，“你醒了。”
“我看到你写的书了，你到了一个叫‘苦境’的地方，你还写到了一个人，他叫素还真，因果选中他了吗？”
史艳文低头，视线描摹着那灰白的发与苍老的颜，“是的，我选了他。”
那声音像个孩子，在渐熄的雨声中抱怨，“我不开心，你怎么只写他的故事？我想看看苦境是什么样子的，你都不写，真讨厌。”
“为什么？”史艳文抱紧素还真，慢慢地、缓缓地低头，额头抵着额头，毫无生气，雨水唰唰地往他身上砸，“他很好啊。”
“我想看看其他人的故事嘛，他的事情都没头没尾的，好多人名一闪而过，你都不写清楚前因后果。”
“因为我只看着他啊。”
“苦境在下雨吗？”那声音顿了片刻。
“是。”
“你生病了吗？声音哑了。”
“是啊，好重的病。”
“难受吗？”
“难受。接引，我好难受。”
“那我再给你分一点力量，痛痛飞走，痛痛飞走。”
充满稚气的声音突兀出现在悲剧现场，可整个画面内到处都找不到出声者。
观者们好奇地看着水幕，从二人对话可知史艳文与其十分熟稔，这位“接引”是何人物？因果选中了素还真又是什么意思？
疑团重重，可不待众人仔细分析一波，接下来画面却是一变，史艳文拿着千山樵老的魔杖，在狂沙坪上找到了狼狈万分的谈无欲——
……
“素还真呢？”谈无欲无望地看着他，满口苦涩，“史艳文，你可知他是谁？”
“我知道他是谁，”史艳文想起老人最后看他的柔和，神色平淡，微露向往，“他真是个善良的人，我总不好叫他一个人上路，所以来接你了。亚父说你是他的师弟……”
史艳文忽又笑起来，“好人总不该一个人上路，不如你们下去一同陪他吧？”
晨光乍现，在这一刻自左方映射而来，清亮的左脸，诡暗的右颊，好像扭曲的画面于此一刻聚合，半是温柔，半是残酷。
谈无欲背心生凉，却见史艳文将魔杖一甩，幻化成剑，磅礴剑压呼啸而来，心下一惊，“叶小钗！”
史艳文为难地偏了下头，掉了一缕发丝，他也不在意，只将发丝捡起来，打了个结收进衣领里，神情专注、小心翼翼，好像怕那缕头发落到别人手上，又牵扯出什么诅咒一般。
“叶小钗出来了？！”
苦境观者们看着水幕中现身的刀狂剑痴，以及曾经的武林名人，无不惊讶与激动。
“金少爷！崎路人！海、海殇君？！”
“他们竟然都来帮助谈无欲？！”
“应该是为了素还真之死，谈无欲可没这么好的人缘。”
“不管如何，再看到这几个面孔感觉好怀念啊……”
众人心生感慨，天踦爵却呆立当场，看着那个曾替他孤身赴死局的好友，一时百感交集。
云渡山上，梵天与此时正隐居昆仑的傲笑红尘则心情相同，怀念无比地看着水幕中故人的熟悉面容。
“这下史艳文要惨咯！”
“金少爷和崎路人暂且不提，那海殇君可是和梵天一个等级的先天高人！史艳文聪明的话就赶紧束手就擒吧！”
“五对一的局势，玉圣人这关过不去咯。”
苦境观者们纷纷唱衰，可水幕中的史艳文却在这时候笑了——
……
“你笑什么？素还真死了，你就没有一点伤心吗？”
“我笑这影子，你们看，影子好长。”
“有多长有多长？我看不到啊史艳文。”画面中突然冒出个声音，又是接引。
“有五米远呢，”史艳文说，“像条竹竿。”
那声音说：“竹竿！那种一节一节的木头吗？哇，外面一定是夕阳西下了，月亮是不是要出来了？”
史艳文又抬头，温柔道：“嗯，今天是下弦月，天上有云，像一片片花瓣，被晚霞染红了。”
“那一定很好看，你画给我看嘛。”
“好啊，等我杀了他们，就画给你看。”
“史君子这是被当成疯子了。”
九界观者看到画面中谈无欲的眼神，无奈地摇了摇头。
而智者们则越来越好奇，这接引明显只能被史艳文听到，其他人甚至完全无法察觉其存在，否则也不会以为史艳文在疯言疯语了，而听其言，他好似只能与史艳文进行交流，甚至看不到外界的景色，莫非他是被禁锢的？他又是否与史艳文一直以来的神秘有关呢？
来不及深入思考，水幕上谈无欲五人开始动手了，可惜他们小看了史艳文——
……
谈无欲毫不留情，上来就欲削断史艳文的手脚！
影子支离破碎，谈无欲高兴的脸却僵住，他的剑没有承力，定睛一看，却同对面的叶小钗对上眼——他们砍中了一道残影。
那残影的本尊却闪退到了谈无欲身后，掐住了他的衣领，剑势间不容发地横在谈无欲左肋，毫无阻力地扎了进去。
“欲速则不达，谈仙子，你明明能够做得更好，怎么这么着急呢？”
谈无欲面无血色，叶小钗忽从侧面攻入，三式剑招竟被他使出千变万化之姿态，史艳文只得抽手，闲庭信步般一边抵挡一边后退，然而退了两步，身后却又有两人杀了上来，谈无欲也抓紧时机，怒斥一声，“砍断他的手脚，不必留情！”
“好嘞！诸位小心咯看我暗器！”
少年腾挪而出，他不像诸前辈，上来就撒了一把毒弹。
叶小钗等人及时抽身而退，史艳文瞥了眼少年，“金少爷？”
毒火弹炸开，数道人影向四面散开，毒火之间，人影悚立。
少年落地，朝着烟雾处吹了声口哨，“啧啧啧，情人变仇人，这回有好戏看咯。”
毒雾炸得地面开裂，可见谈无欲是真的没有留手，身背布袋的崎路人走上来，“你真要杀他？”
谈无欲却看他一眼，“你以为这样就能杀得了他？”
“当然不能，”烟消雾散，史艳文毫发未损，长剑却向后一撩，剑身穿过□□，史艳文头也不回，谴责似地看了他们一眼，“几位未免也太不客气了些，岂有一上来就动真格的道理？”
崎路人、谈无欲齐齐变了脸色，“海殇君！”
水幕外，梵天与傲笑红尘亦随着这一声喊同时变了脸色——
……
海殇君不敢置信，脸色苍白地僵立在原地，他是傲笑红尘之义弟、一页书之好友，实力堪为一方之擘，怎会……？
“不好！”
谈无欲、叶小钗心下一震，齐攻正面，金少爷眼皮直跳，面如土色，“坏了坏了碰到硬茬子了，老子可不能折在这里。”
崎路人看他一眼，“别浪费时间，否则折得就是你真老子了。”
“呸，晦气！”金少爷嗤笑，“来哦！”
话音一落，两人各自一剑、一掌蓄势威猛，觑住空隙夹击而去！
史艳文冷笑一声，就要拔剑横扫，不想剑刃却一时拉不动。电光火石间，他骤然察觉身后还有一人。
不是五人？是六人。
史艳文心下一动，不以为意，信手弃剑。海殇君只觉前方力道一松，人被掐住肩膀往后一推，抬头一看，“傲——”
沉重的剑气压塌空间，穿着浅素长袍眉头紧皱的男人化纳剑气，力压山摧，闪身而过。
“完了完了！傲笑红尘都出现了！这下史艳文要被罪无可恕咯！”
秦假仙正在推松岩内送情报，看到这幕急得团团转，他完全不觉得谈无欲这边会输，只担心史艳文会惨亏，毕竟这可是他好兄弟素还真的“老婆”啊，最后心疼的还不是素还真！真是大水冲到了龙王庙，自家人竟打起自家人！
屈世途在旁边也跟着一脸紧张，胡子都快被扯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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