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无欲……谈先生,救救我……”
柳扶月低声哭求,但已经做好了不被答应的准备。
她很怕,她没有杀过人,她的手一直抖,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事情已经做完了,再去回想,竟然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有勇气做到这一步的。
谈无欲脊背是挺直的,他只微微低头,冷淡的目光看向那张带泪梨花的脸。一张手帕落在柳扶月的手上:“擦擦血,跟吾走。”
无风无尘无欲天内,柳扶月被安置在客房,她一个晚上都没说什么话,全程低着头,任由侍女摆弄着洗漱。
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谈无欲又让童子给她煮了一碗安神汤。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柳扶月躺在床上,却像被鬼压床了。只能干瞪着眼睛看着月光。
明明床的位置全在黑暗里,她却畏惧光照到自己身上。
看久了,眼睛都花了。
她不知道是做梦还是真的看到了灵魂,蜕变妖郎碎的一块一块的身体就背对着她守在她的床边,还是乱糟糟的白头发,系着一根黄色的发带,无声无息。
神秘客坐在床边,一口一口的喝着桂花蜜,每喝一口都被甜的闹心,狠狠皱眉,他知道她怕鬼,所以只敢侧着坐,用余光看她。
柳扶月的心忽的安定下来,她想说你看看我,是你我不怕的,但无论如何努力都说不出话。
神秘客冷静沉稳的声音说道:“不要怕,不要怪自己。你是为了我才去杀人,不是你的错。是吾之错,明明答应了保护你,却中途离开,是吾这个丈夫做的不合格。”
柳扶月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嗓子干涩,堵在喉咙里。
神秘客……神秘客……
“咱们家的钱都藏在卧房床下第一个木板下边,缺钱了就去拿,不知道怎么活了就找个人保护你,给你做长工。”他的声音带着些许的笑意:”扶月,吾妻,不要小看自己,即使没有吾,你也能过得很好。”
我不要那些人,我一点都不喜欢,我不要,神秘客……求求你,回来吧……
“以后桂花蜜还是要少喝,太甜了,喝奶茶吧。”
我再也……再也不会喝桂花蜜了……
“重帏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
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
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纵使吾明知沉溺相思毫无益处,也甘愿因此惆怅,落得个终身清狂。”
“不要怕,是个梦而已,是假的,醒了就忘了。”
那影子起身,摸了摸她的头发:“睡吧。”
刹那间梦魇俱消,沉沉入梦,她徒劳的张嘴,却来不及喊他的名字。
一缕佛缘闪现,不解的望向那消散的魂魄,明明那么深厚的缘,却为何没有分呢?
床上女子明明陷入了沉睡,却蹙着眉满是不安。
“因僧问我西来意,我话山居不记年。
草履只栽三个耳,麻衣曾补两番肩。
东庵每见西庵雪,下涧常流上涧泉。
半夜白云消散后,一轮明月到床前。”
佛缘幻化出人形,学着神秘客的样子摸她的头发,默默释放自己的佛力安抚她。
“什么是情呢?为什么至情者,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为什么那两个人都爱你,却一个不说话,一个一直说?”
“因为柳姑娘对他们两人一个喜爱,一个不爱。”
谈无欲推门而入。
只见半空中漂浮着点点佛光聚集而成的一个男人,眼型狭长,垂眸时像神佛在看凡人一般慈悲,天生一张含笑的嘴,额上生了一粒米痣,像是鬼神。
谈无欲不悦道:“你是什么人?为何夜半出现在女子房中?”
缘道:“你不必紧张,吾乃坐化的佛者留下的一缕缘,只是一种力量的载体,没有实体,不会伤人。”
“缘?”
谈无欲还要问些什么,那佛光霎时消散了,不见踪影。
榻上女子沉沉睡着,对来去的两人毫无知觉。
第二天一早,她拖着沉重的身体向谈无欲辞行。
谈无欲见她面容憔悴,道:“你病了,你的身体经不起折腾。吾建议你暂留无欲天,吾会为你治病。”
柳扶月道:“不必了,我并不在乎这具身躯如何。”
谈无欲又道:“你的孩儿即将到无欲天随吾修行,难道你不想再看他们一眼?”
柳扶月闭了闭眼睛:“……他们能随先生修行,是他们的福分,我也相信先生的能力。再见就不必了,修道人斩了我这个尘缘也好。可怜他们虽出自我腹,我却并无一颗慈母之心,能毫无保留的爱他们。谈先生,不必劝我了,我去意已决。”
“……好吧,吾不再过问,请。”
离开无欲天,柳扶月一路问路回到了竹枝园,院子里一片狼藉,鸡鸭都死了,杂草与竹子生的倒好。
她给史箐箐写了封信告知自己的情况,随即便收拾院子。
她已决定就在这里能活多久算多久。
小屋里也被翻的很乱,但幸好神秘客说的那笔钱还在。
柳扶月先把屋里收拾的勉强能入眼了,然后拿着一笔钱去找秦假仙。
她想请秦假仙把神秘客的遗体重新送回竹枝园安葬。
她给的钱不少,秦假仙带着一队人一路敲锣打鼓,热热闹闹的把神秘客送了回来,又在院子里挑了个好位置安葬,临走时还帮忙把院子打扫了一遍。
柳扶月道了谢。
那一伙人离开了之后,忽然来了一个人。
是静流君。
太久没见到他,现在竟然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柳扶月向他稽首:“尊师。”
静流君沉沉的叹息了一声:“别拜了,扶月,吾这个师尊做的不合格,徒儿出事,吾竟然一无所知,还要靠你报了仇吾才知道。是我们师徒对不住你。”
柳扶月擦干净眼泪道:“如果我不生那对孩子就好了,我们就能一直隐居,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静流君道:“这不是你的错,你怀孕的事,他很高兴,还特意写了信告诉吾……哈,是吾这徒儿没有福分,看不到孩子长大了。”
说着,认真的向她作了个揖:“也是吾该谢谢你,多谢你为他报仇。”
柳扶月略笑了笑:“师尊是来祭拜他的吧?你们师徒说话,我去给你准备些吃的。”
“辛苦了。不知孩子哪里去了?怎么不在你身边?”
柳扶月泡着茶,装作不在意道:“他们两个跟在我身边,我也护不住。索性给他们找了个师父。”
静流君也不说话了,默默叹息。
“以后如果有什么困难,尽管写信。吾一定帮你,任何事都行。”
静流君在竹枝园凭吊了大半天,吃过饭,留下一大包金银首饰又走了。
柳扶月病了,但并不想医治,反正也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熬的过去就继续活,熬不过去死了算求。
她开始宅家,每天睡到日上三竿,饿了才起来找东西吃,所有活动都尽量不进行。也不梳妆打扮了,每天一身素衣,穿脏了就扔,邋里邋遢的。
有时候她看着衣柜里堆的穿不完的衣服,也会想会不会穿完了她就可以死了?
她不知道。
就这样过了不知道多久,史箐箐来了一次,看她憔悴的模样心疼的不行,还以为她在给神秘客守孝守节,所以这样打扮。让柳扶月很无语,她想死,但并不想成为封建社会妇女立贞节牌坊的楷模。
当天她费劲的把自己收拾了一下,干干净净,换了新衣服,还戴了金首饰,但她不会化妆,所以啥也没抹。
史箐箐还是心疼,都快哭了,觉得她面甜心苦,打扮成这样只是装出来的,假装自己很好。
柳扶月无语的笑了。
又听史箐箐说,谈无欲已经把双胞胎接走了,看起来对双胞胎很好的样子,柳扶月略感放心,因念着史箐箐也不宽裕,在断情庵里每天粗茶淡饭的,给多了又怕她不肯要,就给史箐箐准备了好几张大饼还有一些钱做路费。
史箐箐走了之后,她再次荒废了生活,某一天,闻世来了。
柳扶月不愿意为了见人穿衣服打扮,索性装作为夫守节不见外男的样子,披着睡衣,顶着一头鸡窝头,站在门后跟闻世先生说话。
闻世这几个月其实来了很多次,但柳扶月几乎从不开门,他每次来都以为屋里没人呢,看的多了才发现,她不是不在家,她只是不想见人。
这些日子,闻世想了很多,当初的事他琢磨好久才琢磨出点味道,心里对柳扶月更是愧疚的不得了,他这次做了很多准备才有勇气来敲门,敲了很久柳扶月都不愿意应声,他一直敲,才听到柳扶月慢悠悠的脚步声走到门后。
“是谁?”
“是吾,闻世。”
“……闻世先生?你来做什么?”
“吾……”闻世没有为自己辩解,他一想到柳扶月在百棺机密门那么急切的等待神秘客的消息,最后却发现丈夫的尸体就在离自己不足百尺的地方,就觉得心痛。发现神秘客尸身的时候,她该是怎样的痛彻心扉?
“柳姑娘,吾知道当初的事对你造成了很大的伤害,如今三圣会式微,吾辞去三老一职,希望你能给吾一个机会表达吾对你的歉意。”
说完,他很上道的拿出一个包裹,里面白花花的全是银子。
柳扶月透过门缝,眼睛都被闪了一下。好家伙财大气粗。
但是……想想还是觉得膈应。
“心意领了,银子你拿回去吧。”原谅她的狠心,只是对于她来说,银子真的没有金子和红色毛爷爷来的冲击力大。
“柳姑娘——”
“闻世先生!请不要为难我这个寡妇,不要让我背上私相授受的骂名。”
虽然她不喜欢这种裹小脚式女人精神,但用这个拒绝男人真的占据道德制高点!
闻世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他只好叹息道:“柳姑娘,吾会在这里结庐而居,如果有事,吾会来帮助你。”
柳扶月根本不想听他说话,愿意住哪就住哪,别没事敲她门让她起床就行。
困啊,越睡越困。
不行,得托人买点闲书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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