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
晓玄在火中醒来。
金黄色的火、红褐色的火、粉青色的火，相铺相叠，亮得叫人睁不开眼睛。光华万丈，如锦绣垂于天际。她眯眼偷望，发现不是火，也不是锦绣，而是朝霞，漫□□霞如漫天鲜花绽开。
眼睛疼。
她闭上眼睛，手掌撑地，想要把自己支起来。
“……你醒了。”
晓玄闻声而望，不由睁大了眼睛。
眼前之人，正是魔界战将——赦生童子。
那一瞬间，她脑袋乱哄哄，闪过许多念头：
玄宗的其他人是否平安撤退？
这是哪里？
她昏迷了多久？
敌人只有赦生童子吗？
……
她想着，起身，后退，退，退，退，与赦生童子拉开了一段距离，退到习惯的位置后，五指微动，掐起术法手诀，想要唤出琴剑御敌。
琴剑没有出来。
丹田空空如也。
原本流转周身的内力全都不见，空荡荡的像被魔兵洗劫过的村子。
她心惊，肉跳，有那么一瞬间，竟感到甜腥味涌到喉咙口，堵住了声音，也堵住了空气的流淌。她的身体里没有自小修成的内力，却有魔气——魔的术法如捕食的蛛网般，粘住了她。
简单粗暴、质朴无华的术法，封住了她的功体，大概要用两天时间解开。
解开之后，功体从零开始，慢慢恢复……
晓玄抬头，看赦生童子。
眼中一半是杀意，一半是疑惑。
很快，那杀意如太阳底下的白雪般，升温，融化，化成了一汪清洌柔软的水。流转到谁身上，谁就像浸在了水里。能把昨日的愁苦尽数忘却，今宵的梦想也无须理会。她这样看着赦生童子，赦生童子移开了视线。
晓玄说：“是你给我施了术么？”
赦生童子说：“是。”
晓玄等了一会，赦生童子却什么也没有说。他低头，视线飘到地面，嘴紧紧抿着，显得有些别扭，也有些倔强。按理来说，这不是倔强与别扭的时候，赦生童子不该进行下一步的动作么？比如说出他的目的，他的要求，他想与她做的交易——他没有把她交给阎魔旱魃，所以，必然是存了为自己谋利的私心。
她这样想着，眸光又清澈了几分。
朝前几步，拉近了与赦生童子之间的距离。
“果然英雄出少年，”晓玄微笑，“这一战，你做得很好。被你俘虏，是我粗心大意，是我力有未逮、棋差一着，事已至此，我也无话可说了。”
赦生童子说：“侥幸而已，当时，你已昏迷。”
晓玄说：“你很仔细。这是优点，要保持。”
赦生童子还是那句话：“侥幸。”
他声音闷闷，人也闷闷，像一块嚼不烂吞不下的钝铁。
晓玄有些气闷，作为一个为谋私利怀有私心的人，赦生童子实在是表现得很不成熟。他应该是主动开启话题、将别人引入主题的那个人。然而此时，开口的人是晓玄，有一搭没一搭接话的人是赦生童子。他们的身份完全颠倒了。
真是离谱。
她习惯性的用与徒弟和下属交谈的口吻来与赦生童子交谈，吊诡的是赦生童子居然也接受了这一点。
他顿了一下，视线微抬，落到她的脖子上，开口道：“你……”
晓玄一惊。
随即，隐隐喜悦起来。这小子终于要开口了！在谈判这事上，他的水平大概相当于玄宗刚入门学员的水平，他还需要多锻炼、多努力——但这是阎魔旱魃该操心的事了。
赦生童子说：“你饿不饿？”
晓玄睁圆了眼。
一刻钟后，她坐在地上，面无表情地吃赦生童子给她的一张夹了肉馅的饼子，让她感到很不适应的是，赦生童子一直在盯着她看。
她不知道看人吃饭是不是异度魔界的传统文化。
气氛越来越古怪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比起身陷魔界的危险，此时的胶着尴尬，倒更让她心焦。毕竟异度魔界的种种招数，她早已熟稔于心，而赦生童子的目的想法，她一窍不通。他像夜雾，冰冷漆黑，看不分明。
晓玄说：“说出你的目的吧。”
她早该这么说，赦生童子也早该这么做。很显然，他们两个都在心怀鬼胎，谁也不肯开门见山、直入重点。现在，她把门打开了，山也应该出现在她的眼前。
山在赦生童子的嘴里。
赦生童子的嘴是闭着的。
他在看她。
他的目光干净、澄澈、不带有一点阴霾的影子，好像一块冰，化成了水，那水也是清透的，能照亮人心。他就这样看着她，忽地，视线扑闪翅膀，如蝴蝶般飞走了，落到一截弯弯的碧草上，草上停着一根苍白修长的手指，她的手指。
他伸手，去捻那根草，就像儿时的游戏一般。
手却微微发起抖来。他碰到了草，绿色的茎，娇嫩的叶，温暖的皮。他抓住了草，抓在自己的手指内，抓在自己的手心里。他的手指手心也是暖的，像一蓬热火，漫过了漆黑的炉灶。忽地，那株草要从他的掌中逃走，他不情愿，手指紧握，握住骨节，握住血肉，握住肌肤……
他骤然惊醒。
他握住了她的手。
晓玄挣不开，只能疑惑地看着赦生童子。
赦生童子的脸上，却出现了那种极其罕见的慌乱表情。好像心被整个儿剖开，露出深红色的断面，淌出绯粉色的鲜血，思绪、想法、心情，通通暴露出来，一点儿也不剩。
他不敢看，不敢看。
他松开手，怕烫似的把它藏起来，藏在厚厚毛皮外套的包裹下，视线跑了，脚步却比视线跑得还要快。他飞一般地走了，风扑到了滚烫的颊上。
晓玄呆呆看着赦生童子逐渐远去的背影。
过了许久，她才掏出一块帕子，擦了擦手指——上面还有肉饼留下的油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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