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我离开问情道去寻你,又记起素贤人说过你在为圣方谋划,便去往龠胜明峦,没想到没见到你,反而见到了撒儿。那时他的断臂仍在流血,却一心只为你乞命……”一点霜回忆方才所见情形,不由得心生感慨,“无论如何,师尹,你有个好弟子,不要再抛下他了。”
她依稀记得无衣师尹原本是个反派,手底下的阿三军团更是面容可憎,即使落得如此下场也可称一句“活该”,但真看见了撒手慈悲下跪请求的场景,又免不得唏嘘两句,那句“可怜的孩子”亦是真情实感,她本就是容易心软的性格,何况撒手慈悲和无衣师尹再不是与她无关的人。
是说他是不是素问写的啊?素问你真的好爱下跪……
无衣师尹自然听不见一点霜内心活动,只发出叹息:“撒儿。”不到万不得已,他亦不愿这样舍弃自己仅剩的学生,只是槐破梦逼命在即,他已无其他手段,“是吾连累了他。还要多谢你。”
一点霜有意活跃下气氛:“诶,你可是我的讨债人,何必言谢?”她看出他的踌躇,暗下决心拉过他的手,无衣师尹“哈”了一声,没有挣扎,任由一点霜牵着自己,他们的距离有些近了,看上去如同互相依偎着彼此般。
一点霜松了口气,面上有些发热,之前牵着他走和现在这般单纯的亲昵之举到底是不同的,但她的心却没有想象中那么慌乱,原来有些事真做了也没什么难的,又或者他们早已做过更亲密的事,尽管那对双方来说大概都不算什么美好值得回味的过去。
她仍然不了解无衣师尹,但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并不讨厌此时手中的温度。或许她早就在等一个理由,而无衣师尹刚好爱她。
竟然有人会爱她,在被她那样对待之后?一点霜情思已复,自然看懂了那日分别时无衣师尹的眼神,他的声音云淡风轻、似轻舟已过,可眼中却是难言的情深,甚至叫她深深地被慑住:为何明知无果却能一无所求地爱?
一点霜不能无视这份感情,因此她试着去接纳他,也为了——补偿他。这样的情或许并不纯粹,但世间的情又何尝不是复杂?何况他们——本就始于一桩错误。
她轻轻摩挲着无衣师尹的手背,眸光敛去忧思:“还好赶上了。”
只差一步,或许她便永远失去了知晓这份温度的机会。
一点霜赶到时,无衣师尹正引颈受戮,她当下骇然,却也知道不该显露出来。对四魌界的过往她不甚明了,仅大约知晓槐破梦与殊十二的母亲戢武王是受无衣师尹所害,只好故作轻松,实则落下一把冷汗;她不能对一个为母报仇的孩子出手。
她其实并不太大把握复活无衣师尹,和槐破梦那样说纯属诈他:她的转命术极重要的一点在于被施术者的功体根基,越是功体完备根基深厚之人,施术成功的机率越高,而无衣师尹……嗯,好在槐破梦知难而退,他们终究不用动手。
“你也会为吾担忧吗?”无衣师尹笑了,神色又变得凝重起来,“复活戢武王,需要付出何种代价?”
“我自然要为你担忧。我的师尊曾恼我太多情……罢了,不提她了。”将那段往事撇去,一点霜按了按他蹙起的眉,“别担心,我并没有夸大,何况有槐破梦和殊十二血缘为引,此事不难。消耗另一身功体反而对我有好处,至少不会令我重返故态。”
无衣师尹被握着的手紧了紧:“你仍会变回去么?”
一点霜捏捏他的手:“可能很小,但以防万一。”
她又问:“师尹,你为何会钟情于我?”
这或许不是一个容易回答的问题,无衣师尹亦不曾向任何人提起,即便是看穿了这份情意的素还真,无衣师尹也不曾向他提起过个中缘由,又或许爱本就是如此难明之事,不似恨一样需要理由。
他或许可以阐述,但他应当阐述吗?应当将那过往的一切肮脏不堪与黑暗中求索一同说出吗?否则那样的恨又如何才能变为爱?
无衣师尹工于心计,长于人心,而一点霜也不曾掩饰,因而他早已从这片刻相处中发现舍去无情道之后的她原是一个淳朴善良又心软的女子。他谈不上失望,只觉得理所当然,甚至有些庆幸——若非如此,他又如何能得到她的愧疚与情意。
但这样的她当真能接受自己的过去吗?
或许他应该编造谎言。
他可以编造谎言。
无衣师尹擅长此道。过去他曾这样蒙骗殢无伤,而一点霜显然不会比殢无伤更难欺骗。
如果欺骗能换取所求,又有什么不可?如果她永远不知道真相,那谎言又与真相有何种分别,一点霜本就远离尘嚣,真相与否又有什么紧要?
无衣师尹看向一点霜,她正在等待他的回答,正如同不久前她一样等待着他的回答。那日珩岳绮缺仍被冰雪覆盖,而一点霜的眼中也从未有过他;而现在,他不再需要一厢情愿,她的目光也属于她。
无衣师尹自嘲般地笑了:难道还有比那更坏的结局?他早已接受了,不是么?因而也再不需要谎言。
若是要以真心来换取真心……难道那不正是他所求?
他不知道的是,令一点霜为之侧目的恰好是这份无望之爱,那一瞬的心湖波动,恰好谱成了如今的结局。因为不需要回报,所以可以期待;因为可以期待,所以才能够抓住;对于临近危崖的人来说,需要的往往只是这样微小的确定。
无衣师尹说了很久。从最初的恨开始,他并不避讳恨,他当然有资格有理由去恨;然后岁月流淌,理想蒙尘,曾经踌躇满志的青年,已成了污泥满身的刽子手,他众叛亲离——他亲手令自己变得众叛亲离,就连噩梦都颠倒,叫他流连而难返。但唯有这个梦,不曾背叛他。他嫉妒——因而长恨,岁月不堪记,无衣师尹不堪提,可这恨却如幽夜烛火,带来一片冰冷却持续的微光。他上前拨开小灯的灯芯,才惊觉盏中所燃的,早已变质为爱。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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