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时间

石俑的脸部雕刻的十分逼真,眉弓高耸,鼻子高窄,不知道为什么没有雕刻眼睛,灰白的脸孔,麻木怪诞的笑着。

我以前接触过不少陪葬俑,风格大多祥和恭顺,这个却一反常态,阴森森的,不像是墓主的陪伴者,倒像是阴间的亡灵——

石俑身上残留着一些红色和白色的彩绘,古物的气息非常瘆人。

其实我心里也发怵,特意用小哥的卫衣包着它,在心里默念,麒麟保佑,千万别起尸——

白天的石俑没有在灯下看着骇人,此刻它裹着闷油瓶的蓝卫衣,显得有点傻气。

胖子使劲把人俑往闷油瓶的衣服里塞了塞。

“你听说过瓷娃娃的故事吗……”我故意压低声音,“小花见过。在解家出货的村子里,有一种下葬习俗,叫死口娃娃。一个坟里只能放一个,娃娃有男的,也有女的。要是把一对摆在一起,就开始死人,成片成片的死,小花去的时候,整个村子都死光了——”

胖子打了个寒噤:“行了行了,高速上说这个不吉利。”

他低头看了看时间:“咱去找的那俩人靠谱吗,我可警告你,不是每个姓张的都像咱们小哥,要是跟上次一样,老子非得报警不可。”

我叹了口气:“靠不靠谱我也不知道,附近就这一个挂的上号的道士,死马当活马医吧,姓张的不一定靠谱,但看族长的面子,至少不敢坑咱们。”

我对道士没什么好印象,上一次进山采风出事,胖子给我介绍了个道士,说是有点水平,好家伙,直接给我干邪神家门口了。

说起来,福建野村的环境,特别容易滋生鬼邪的故事,山野荒庙,家家拜神,在雨村我听了很多民俗怪谈,经常思考鬼是什么,后来我做生意遇上了一些事,我突然发现,鬼是坏人手里的玩具。

鬼不虚无,人才虚无。

全国的景区都一样停车困难,我和胖子千辛万苦找了个停车场,跟随游客往商业街走。

天气热起来了,太阳晒得后背麻痒痒的。

在游人如织的闹市区,有一家钟表铺子,入口挤在两家大店中间,并不起眼,如果不是刻意来找,大概会直接无视。

门口挂着一块白铜牌子,非常中二的写着“张家公馆”四个字。

牌子的珐琅工艺,极其精巧,四字鎏金,与狭窄的店门形成对比,仿佛主人是故意要避开走马观花的游客,只等有缘人到访。

我俩热得满头大汗,我的T恤全贴后背上,一人买了个方盒冰激凌,我嚷嚷着非要选个没吃过的,一结账76块,我和胖子大眼瞪小眼,我对冰棍的记忆还停留在棒冰五毛、奶油两块的时代,是物价涨的太快还是我太久不下凡了?

胖子白我一眼:“就怪你非吵着要,你妈没教过你吗,买东西不能上赶着,你一嚷,人家准给你拿贵的。”

我说你怎么把我说的跟个小孩似的,这一套说辞我上次听还是我八岁的时候。

我敲敲冷柜玻璃:“看见没,明码标价,怪你年纪大了眼花。”

我俩翻来覆去研究这价值38块一盒的冰激凌到底是何方妖孽,对视一眼。

“老土。”我道。

“老土。”他道。

我低着头猛吃,胖子就笑,指了指我:“多大的人了。”

我歪头一笑,赶紧把唇边的奶油擦了。

店内却是很大的空间,装饰的很有格调,空气中弥漫着木质香气,墙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钟表,滴答声此起彼伏。

靠墙摆着抽屉式的胡桃木展柜,陈列着很多古董腕表和怀表,粗略看了一下,大多是市面上绝版的外国牌子,这些东西在爱好者手里是硬通货,渠道找得对,能卖到相当好的价格。

这买卖出乎意料的很适合那帮老顽固。

一个年轻人蜷缩在柜台后面,闭目打瞌睡。

他居然还活着,那种时空倒错的感觉又来了。

老式吊灯发出暧昧的黄光。

外面是城市的高楼大厦,里面是凝固的旧时光,这感觉很奇妙。我望着满墙的钟表,又看向打盹的青年,有些怔忡。

他们这种人,对时间也会有执念吗?

这里是张海洋留下的产业,当时他身患绝症,带着数不清的地契房契来找我。当时闷油瓶打开盒子淡淡地扫了一眼,让我全权处理,我把其中一部分委托给张海客经营(收入作为寻找张家人计划的经费),另一部分,借给有需要的张家人。

南京商业街的这间老洋房,被他们拿来开钟表铺子,颇有大隐隐于市的味道——

虽然关系不好,但这些在深山老林苦守百年的人渐渐有了落脚之处,我十分欣慰。

他们是最后一代经历过打打杀杀和江湖恩怨的人,张海客说其实大多数时间他们仍旧各自漂泊在外,偶然路过,会进门打个招呼。

但总有特殊的日子。

在我的想象里,这些寂寥而坚忍的张家人,会在某一天,也许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的某个纪念日,聚在古老的灯光下,听着钟表的嘀嗒声,看着彼此年轻的脸,聊一聊世上再没人记起的往事。

我重修张家档案馆也是为了帮他们记住——

我看不得任何一个孤独的灵魂被遗忘。

我拍了拍柜台:“张小蛇。”

青年摇晃了一下脑袋,醒了,用被迫营业的枯槁目光看向我。

胖子捅了捅我的腰眼,我知道他是在问我要不要起范儿。

我摇头,我用费洛蒙读过蛇祖的记忆,对他的性格了如指掌,这是个单纯执着的人,我不想用混江湖的那一套对付他。

别管我是谁,我认识你,叫你们老板出来。”我对青年道,“快去。”

他不作声,等了一阵子,抬头朝二楼呼喊:“小张哥!”

又过了一阵,从楼梯走下来一个穿白衬衫的公子哥,面孔很白,戴了一副金丝边眼镜,镜腿挂着极细的链子,风流倜傥的模样,打扮的非常有腔调。

他看见是我,一下子愣住了,我也仰头看他。

我以为我做足了准备,已经不会再有任何情绪波动了,但我还是高估了我对记忆的接纳程度。

对上他的视线的一瞬间,那种似梦境而非梦境的感觉再次击中了我,回忆汹涌而来,我又一次感受到被光阴狠狠碾过的痛苦,让我信息过载,有些想吐。

仙境一般的彝寨,清澈见底的江水,与世隔绝的村落,一盏接一盏亮起的青光——

我以为此生不见的那个人,正与他并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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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邪】万山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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