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篇六十三
两人又下了好几手棋，棋盘和那个的局势渐尖变得复杂。
屏幕上，佐为和赵石又陷入长考。两人的思考姿态截然不同，在镜头前形成鲜明对比。
佐为长考的时候依然是如此沉静，绝美的脸庞上显现出一种专注的神态，在冬日洁净的日光之下显得如同纤细入微的神明的雕像。
佐为的手在无意识地打开折扇，又合起折扇，很缓慢地，华美的衣袖垂散在棋盘和身体两侧。
相较于佐为的沉静，赵石则显得更为焦躁，但比起开局前对佐为的畏惧，状态已缓和许多。
“是因为擅长用秀策流下棋的缘故吧？佐为在执黑时感觉更主动了。不过他在学习用各种国际棋赛的现代定石时，倒是用白棋的时候多一点。”光说出他平时了解到的佐为。
“嗯，我也记得藤原老师和我下时用白棋比较频繁。”伊角微笑地接话，“藤原老师执黑时，总是能够感觉到一种更崭新的力量，与过往在网络时期对局的sai的时期有很大不同了。”
光心想，或许正是被佐为逼着主动应对，反而让赵石逐渐镇定下来。
光自己也是如此——一旦开始对弈，大脑如同调遣千军万马般高速运转，人便会渐渐冷静，最终进入一种空灵的状态。
冷静地计算，同时又热血沸腾，这正是光热爱围棋的一点。
“伊角，你平时用‘变形中国流’下过棋吗？我之前和佐为在练习时下过好几次，但次数不多。”光说。
“下出变形的那一方是出题者，也就是在这局棋中，藤原老师执黑先行用‘变形中国流’的布局方式掌握了主动，而另一方就要在开局阶段面对这个挑战，成为‘解题者’。”伊角说。
“我喜欢你这个‘出题者’和‘解题者’的比喻，很准确。”光笑了笑，颇有些意外。
光原来不知道伊角的口才这么好，说真的，比自己要好多了，面对那么多的观众也毫不怯场。
而且，伊角的敬语和自谦语用得非常好，竟然一点错误也没有犯，这又是光比较薄弱的一点。
“在我的印象中，‘中国流’就是黑棋以‘星、小目、拆边’开局，然后‘变形中国流’就是在后面稍作变化，做出更复杂的攻击。可以看出藤原老师有备而来。”
伊角用磁铁棋子在大盘上移动着。光也连连点头。
台下有中国的体育记者举手：
“哇！伊角三段，你对中国棋士的了解令人惊叹，让我们都对日本年轻一辈刮目相看，也对日本棋士这个群体有所改观。”
那中国记者直言不讳，明明是赞许的话，却也带着对日本人的刻板印象。
光听得心情复杂不已，再看看旁边的伊角，也是有一点被夸奖的怯场，有一点尴尬。
“伊角，我们想邀请你和我们做采访，可以吗？”中国记者继续道。
伊角结结巴巴地：“当……当然可以！先让我和进藤结束藤原老师这一局吧。”
“记者先生，伊角是第一次登台，请您让伊角结束解说，等终局后再找他。”光不着痕迹地为伊角解了围。
伊角向光投来感激的目光。那一瞬间，光觉得好像看到了准备新初段联赛时期的伊角。
想必伊角也和自己一样，有时候不擅长应对大人的世界吧。
这场大盘解说对于二十岁出头的伊角，也算是另一场意义非凡的“成年礼”了。光振奋地想。
光和伊角重新拿起磁铁棋子，在大盘前侃侃而谈。
佐为下了一子“打吃”，光和伊角都说：“这是理所当然的一步。”
光补充道：“这一手‘打吃’清淡又有力。看起来循序渐进地下便好了，其实暗含深意。”
就像光所说的那样，屏幕里的赵石又拈起了棋子，似乎要下子，可是又在同一时刻觉得佐为这手棋不简单，于是，赵石的手在半空中悬停了一阵，仿佛在犹豫。
“下一手棋，如果是我的话，恐怕也会揣测的。赵石会怎么下呢？”伊角说着，和光一起把关切的目光投向屏幕上的赵石。
不止是台上的两人保持沉默，就连台下的观众，和谷、本田等年轻的棋士们，都凝望着赵石屏住了呼吸。
一些日本观众低声议论：
“藤原老师又下出崭新的棋招了。”
“大家似乎都很关心中国小将会如何应对……”
“好像没什么人担心藤原老师？”
“所有人都觉得sai稳操胜券吧？”
……
***
坐在棋盘前的赵石，也在同一时刻，意识到了这棋局开局的特殊之处。赵石对经典中国流、变形中国流都不陌生，在围甲的赛场上经常见到。
其实，中国队的大家，平时就都在研究着佐为的棋谱，塔矢行洋经常参与到他们的讨论之中。他们抵达日本后，就更是了，甚至有一些中国的九段模仿过佐为的手法下棋。
佐为对国际棋坛的影响是全方位的。自今年夏天佐为定段以来，赵石感觉仿佛亲眼见证了世界围棋历史的一个重要节点。
当时代与历史的列车驶到眼前时，等外国棋手反应过来，列车已轰然驶过，奔向远方。
在他们向佐为学习的时候，与此同时，佐为也在暗暗学习中国的高手下棋。这下，佐为就在富士通杯正赛的第一场上下出了属于他们围甲的定式。
——藤原老师，是在出题考验我吗？还是想证明，即便身在日本，他也对中国高手的棋招了若指掌？
赵石不禁这样想。他表面上文静，其实在赛场上内心宛如惊涛骇浪，尤其是在国际重要棋赛的赛场上时，按照中国棋院的一些老师来说，那就是“缺乏历练”。
赵石看向棋盘对面的佐为，佐为一脸沉静，眼神专注而清澈，不知道的话，甚至不觉得佐为在这么重要的赛场上的一局，还以为只是在一盘普通的棋。
——还是说，藤原老师只是希望在赛场上，和对这种方式最熟练的对手下出崭新的棋，突破自己？
——也就是说，藤原老师是抱着一种实验甚至是玩乐的心态在落子？
赵石暗自揣测，感到些许意外，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割裂感。
他意识到，佐为在赛场上与自己、与大多数棋手都不同。他似乎没有什么思想负担，也不是为了代表国家取胜。
佐为，是在为自己而下棋，为追求新颖多变的棋招而下棋。
是怎么做到的呢？如此超然。
赵石在比赛中很少这样揣测对手心理，但佐为是特别的。与佐为面对面，能感受到他身上一种感染人心的力量，令对手不禁倾慕。
“藤原老师，既然……您想用我们擅长的布局，下出您希望的新颖的棋，那么……我绝不会让您轻易夺取我的实地！”赵石心想，他举高了棋子，“啪”地一声，落在边角上。
***
棋局在40多手时陷入凌厉的纷争，佐为用“变形中国流”主动出击，赵石在开局时虽然畏惧但是也算下出了正确的棋，两人还是缓步迈进了杀伐进攻。
佐为忽地下出一手“断”，竟然从中间分断了赵石的大龙。赵石的白棋一度陷入窘迫，再度发力，又被黑棋轻巧地避开了。
“佐为这里的‘断’是杀招，”光解说道，“这一手很不像秀策的风格，反倒近似本因坊丈和的强硬流派，还带些中国棋手进攻的影子。”
“赵石后面这几手也是好棋，‘紧气’，只是黑棋穷追猛打，白棋渐渐有些招架不住了。”伊角叹了一口气，“但是总体来说，赵石也算下得冷静。”
“哎，如果赵石开局阶段能下得更出彩些就好了。可惜他一开始太紧张，估计还花了不少心思猜测佐为的用意。”光语气中略带惋惜。
两人下到70几手，中盘的劣势渐渐明显，棋局在进入官子阶段不久后，屏幕上就显示赵石低头认输了。
在光和伊角看来，中盘认输是意料之中的结果，再斗下去有点无理，还不如冷静面对这盘注定要输的棋比较好。但是台下的观众显然不这么想。
赵石低头向佐为鞠躬的时候，刘海垂下遮住了他的眼睛，屏幕上还看不清他的神情，但是台下有喧闹声响起：
“为什么认输得这么早？”
“就算对手是藤原老师，也太怯懦了吧！”
“这孩子还没战斗到官子的最后一刻，实力真的够格了吗？他为什么能被选进中国队？”
……
光虽然听不懂中文，但是他从人们的脸上得知他们在讲什么，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光不由分手，连忙开了麦克风为赵石说话道：“棋友们，赵石这一局已经下得相当好了！中盘认输，不是软弱，而是棋士意识到自己的劣势后主动选择的！”
伊角也为赵石这位昔日的对手说话：“进藤说得不错，这是明智而且专业的判断，不是每一次都要下到数目不可。”
但台下观众并不买账，仍激动地摇着旗帜议论纷纷。显然，众人被民族情绪裹挟了。
体育无国界，但体育迷都有祖国。
光震惊地发现，人们知道佐为会赢，但期待的是赵石面对佐为会负隅顽抗战斗到最后一步。
万一国家队选手没有满足他们心中写的这个“坚毅不屈、面对强敌永不放弃”的剧本，他们就要开始不满了。
——棋迷们这种不理性的挫败感，会影响到佐为吗？
——佐为他，总是如此强大而完美，人们如果将他捧上神坛，万一上升到国族问题的话，这会不会让他被舆论“反噬”？
光着急了，大声对着麦克风说：
“这盘棋两位棋士都下得非常好，佐为的棋艺不用多言了，但赛场上值得称赞的不仅是胜者。我们也应该看到赵石的努力，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的情绪从一开始的畏惧过渡到后面的冷静，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这话一出，台下的观众和记者都愣住了，吃惊地看着台上拔高了音调的光。
一瞬间，全场安静，竟然连暖气出风口的嗡嗡声都听得见。
伊角感觉到光被台下人的影响了，连忙拉住光的手臂：“进藤！不要……”眼神里的意思是，你不要冲动。
“进藤说这话没有别的意思，大家不要误会他，进藤只是以职业棋士的身份，高度认可中国队选手的能力。”伊角适时地道。
我搬家回香港了！我新家里连张桌子也没有，断断续续找咖啡厅写完这一章。
要办理的文件比想象中的复杂，涉及到医疗行业的话就更严谨了，不停地找律师公证，还有延迟，文件要等6-8星期，我都傻眼了，不知要等到多久才可以正式工作执业，幸好等待的时间我都可以写文和学日语，我还报名了马拉松，这段时间里我就为自己而活好了！
总体来说，回香港感觉还是比在英国好！
我要去大阪看棋魂原画展和看世博啦！棋魂原画展我怕自己泪崩，主要是去看世博，亲们可以到社交平台找我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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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冬日篇六十三 出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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