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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京都棋院时暮色四合,金色的夕照洒满青石板街道,樱花的花瓣打着旋擦过落地窗。千年古都是狂欢过后的模样,许多穿和服的人们拿着花枝打道回府,穿淡蓝色和服的舞女也成群结队地坐在樱花树下休憩,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进藤、藤原先生,你们什么时候回东京?”亮问他们,碧色的眼眸牢牢地望着佐为。
光和佐为对视一眼。佐为朝光微笑,光却笑不出来。这段时间,每个京都和他们会面过的棋手都要问他们这个问题,包括一柳九段和渡边九段。光已经被迫重复过很多遍了。
“后天就回。”光的语气有丝无奈,“我买了新干线的票,等答谢完池田君和狩野小姐就回。”
“棋院里的大家都等着您,藤原先生。“亮简洁有力地说。
“我也很期待回到东京和大家见面,和小亮、还有其他高手下更多的棋。“佐为含笑道。
亮放心了:“我会告诉绪方先生还有父亲,您后天回东京。“
光和佐为在听到绪方和塔矢老师时都微微变色。尤其是佐为,脸色瞬间变得激动。
“你怎么安排?不如你在京都玩多两天,等我们一起回去。“光对亮说。
亮说不了,他今天就要赶回去,因为有棋院的工作。随即,亮看向佐为,“还有,藤原先生,中国棋院……”他欲言又止。
“中国棋院?”光和佐为都重复道。
“是不是和塔矢老师有关?”光敏锐地问,佐为也目光灼灼地看着亮。
不知为何,亮没有说出剩下的话来。他紧皱眉头。
“你是想说中国和韩国都在抢佐为当职业棋手吗?”光进一步追问道,“佐为不会出国的,佐为肯定要跟我一起的,你说是吧?”
说完,光看了佐为一眼。佐为却没有回答他。
“小亮,我看到你父亲在北京队的棋谱,行洋是否打算留在中国?”佐为急切地问。
不排除塔矢老师会留在中国棋院的可能,光顿时想到,塔矢老师好像很喜欢在北京队当约聘棋士的样子,在中国下出了崭新的棋。塔矢老师接受采访说过要为sai回国,可没说要在日本长待。
——佐为,你该不会为了塔矢老师去中国吧!那我怎么办呀!
光马上紧张地握住佐为的衣袖。
“现在不好讲,等你们回东京再说吧。”
亮向他们道别,离开了。
光和佐为看着亮的背影,不安地面面相觑。
“小光,你说行洋的身体是不是有事,不方便回日本?”佐为担忧道。
“不会吧,”光想了想,“如果塔矢老师有事的话,那塔矢亮还怎么留在日本,还跑来关西找你下棋?”
佐为勉强听进了光的话,但他满脸忧色:“呐,小光,你可以教我用那个可以下棋的小盒子打字吗?”
“你要学打字?”光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想给行洋写一封信,问他在中国的情况!”
光连忙说他用不着学:“你用手写完信,我来发邮件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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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回东京的日子要到了。
屏风工作室的古典套房里,被一箱箱装了狩衣和服、《围棋周刊》的纸箱环绕,光在整理行李,佐为则在书房里写一封给塔矢行洋的信。
海生和熏也在,虽然光拒绝了但他们还是执意过来帮助光打包。
光和佐为没多少行李,主要是熏送给他们的东西超级多,而且都是贵重的奢侈品。狩野熏真的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人哎,像叮当猫和仙女的混合体,什么都变得出来……
比如说,身份证。最令光震撼的是,熏不费吹灰之力,就替佐为办好了身份证。
光还记得那天的情形,摄影师和律师都来了,给佐为拍了照,熏交代他们几句,然后过了一周身份文件就寄到了熏的家。
在政府批复的身份证上,佐为就是个普通的二十三岁年轻人,出生月日是5月5日,注册地址是光在东京的公寓住宅。
“狩野小姐,你也太有办法了吧!要办这种正规的身份文件,你究竟花了多少钱啊!”光震惊地说。
“狩野小姐,你考虑得真是太周到了。”佐为惊叹连连,举着身份证看了又看。
佐为在光身边待过,知道这些证件很重要,也知道要获取它们绝不容易。
“没事,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有钱就好办。我在文书上留的理由是藤原先生是日本人,刚从国外回来,护照正要更换,没有拿到更新的,就回到了日本,叫他们不必在意。官员们收到了钱,理由过得去,加上有律师和其他教授作证,就不会多问了。我之前也用差不多的理由改写了我的死亡证明。”熏笑了笑。光在想,那种态度又来了,仿佛钞票就是一大堆废纸。
熏对上光和佐为的眼神,连忙加上:“你们可别说什么还我钱之类的话啊。藤原先生,你帮我作画,我已经很感激了。熟知屏风作画历史场景的人,可是有钱都买不来的呢。”
光和佐为对视一眼,都说不出别的的话来。
狩野熏真是光认识的性格最美好的有钱人了,光理解了,为什么池田海生付出了那样的代价也要使用禁忌的术法,让熏留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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熏对朋友的慷慨体现在各个方面,无微不至,就像现在——
“我会叫宅急送把这些古装送到你的公寓,你们就不用吭哧吭哧地背着带上新干线了。”熏体贴地说,“对了,还有这个……”
说完,熏把沙发前的那扇苏绣唐绘金箔屏风《重屏会棋》折叠起来。
“慢着,狩野小姐!”盘腿坐在地上折衣服的光一站起来,阻止她,“你该不会要把这屏风也送给我们吧!”
光看过画廊的介绍,熏绘制的一扇屏风就值十多万。如果有竞拍会,她的屏风画会拍出更高的价格,是货真价实的艺术奢侈品。
“不能再送了!你们已经送给我们够多东西的了。”光慌张地说。
熏天真无邪地说:“没事啊,这是我的仿作,真迹在中国故宫呢,我看藤原先生挺喜欢的,有几次都看到他在这屏风前面观赏……”
熏执意要送他这屏风,两人推辞起来,都想说服彼此,一时之间忘记收行李了,旁边的海生也不劝他们。
熏对别人好时就爱乱送东西,海生自己也早已放弃了,他在东京住的大宅子也是熏硬塞过来的……
拿着信笺的佐为在这时走过来。
“佐为,你说说她!狩野小姐疯了,不能让她这么送东西的。”光搬救兵。
“我看您很喜欢这屏风的样子,所以……”熏纯真地说。
佐为的语气有丝惊讶:“熏小姐,你的心意我心领了。可是,我还以为你之后会想要继续完成这面屏风呢。”
“继续完成?”光愣住。
“您能看出来我还没完成这屏风吗?”熏不可思议地说。
“藤原先生,您见过这幅画的真迹?”海生反应过来。
佐为点点头:“我的确见过,这是中国千年前的围棋名画《重屏会棋》,我百年前有幸在天皇面前见到过这幅画的真迹,由御画师从清朝故宫带来给孝明天皇陛下和德川将军品鉴,当时正值江户御城棋举办,江户的棋士们都有幸观赏此画了。”
“这是我最喜欢的画。”熏感慨道。
光心中惊异,不由得细细打量这暗金色的屏风。佐为给他稍作介绍。
这幅《重屏会棋》屏风描绘的是中国南唐的对弈情形。四位身份高贵的男子神态各异地立在棋桌前,或思考或落子。会棋者是五代南唐中主李璟兄弟四人。由于正处于政斗期间,李氏兄弟四人弈棋的神态暗道心中所想,传达出诡谲的宫廷局势。
最妙的是,此画李氏兄弟的屏风背景中亦画有屏风。而熏把这画绣在了现实中的金绢屏风上,正是三重屏中屏视角,怪不得叫“重屏”。
好玩耶,光形象地联想起了俄罗斯套娃,套娃里面还有一个套娃,无穷无尽……
这的确是满脑子小幽默的熏会喜欢的东西。怪不得工作室的名字就叫这个。
佐为温和地说:“熏小姐,我之所以能看出你还没有完成,是因为此画中最里面的屏风里面是空的,而根据我的印象,这里还应有一重山水画。”
熏佩服道:“您看得细。实不相瞒,这是我在中国留学时临摹真迹创作的,我在这《重屏会棋》屏风上面融合了浮世绘和苏绣的技法,而苏绣最讲究细节和色彩的逼真,但我当时还没能绣完,故宫的修画师就要拿回去了……往后我就再没有机会见到真迹了,再也无法完成这苏绣屏风了。”
“没有临摹完就被要回去了,好可惜啊。”光不由得说。
“我原本还想拿它来参与新一届日本光琳屏风绘制大赛,看能不能获得金奖。”熏语气惆怅,补充道,“我只拿过铜奖。我遭遇海难的时候,还觉得一辈子拿不到梦想中的金奖了呢。”
光听到熏提起海难的过往,心里顿时涌起同情。
“也许,以后还会有机会见到真迹,完成这苏绣屏风,获得大赛金奖?”佐为温柔地问。
“我也希望如此……”
“那么熏小姐,我们就不收下这面屏风了,希望你未来还会完成它,实现梦想。”佐为用鼓励的口吻道。
佐为的话好像说服了熏。熏乖巧地点点头:“好吧!那我就不勉强你们收下啦。”
佐为满意地微笑,看了光一眼。感谢感谢,帮大忙了!光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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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晚上,光请了他们在居酒屋喝酒。后天清早,在两人的相送下光和佐为来到京都新干线站。这时天色还早,空中蒙了一层粉红的朝霞,太阳被云层笼在后面。
“藤原先生,你的身体真的没事了吗?”入站前,熏还在和佐为确认。
“没事了,一点感觉也没有!”佐为肯定地说。
海生和熏都放下心来。樱花纷纷扬扬地落下,他们都安心地笑了。
“以后我们有的是机会到东京,再见面和下棋吧!”在站台前,海生和熏也不说离别的话,仿佛只是友人间最简单的一次道别。
“你们是我见过最善良的人,你们会获得幸福的。”光诚挚地对两人说。
“你和藤原先生也是,在东京一定要开心啊!”
看着车票上的“15号希望号:京都站至东京站”,听着新干线列车的轰鸣声,光和佐为对视一眼,感到心中有什么在沸扬。
东京——我们要回来了!
《重屏会棋图》是故宫博物馆的展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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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搬回东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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