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下午。趁着上课前的十来分钟,林甦打开了授课老师预先上传的课件进行预习。
一周有三个晚上要上夜班,每天至少有两节课。除开今天下午这堂全部都是数学……这堂计算神经科学导论其实也算是数学课,只不过是关于神经网络的数学。她被自己不擅长的数学包围了。每天都深陷于缺觉,上课,做作业泥淖中。大脑因为连轴转的日程陷入了一种麻木的状态。
以至于她在周围轻声的议论里抬起头,望向讲台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许教授这么年轻的吗?我还以为是个老爷爷……”他们的语言里没有xu这个音节,听起来像是chu的音。
“不仅年轻,而且……”议论者似乎一时词穷。
这是西大陆人也能欣赏的容颜吗,如果是的话,林甦可以替她们把话说完:
不仅年轻,而且美丽。
不知是不是因为过于美丽,在各大期刊杂志关于他的采访或报道里,从未附上过那种在这类文章里惯常见到的科学家半身照。他素来只存在于文字中。也难怪当他以授课讲师出现在教室里的时候会引起众人的骚动。
今天的他戴上了无框眼镜,身上是蓝色的衬衫和藏青色的裤子。寡淡的装束更加凸显他身上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
她坐在教室的后半截,往讲台望去,仿佛望向一场温柔的风雪。
而站在大屏幕前的人,似乎也目光平淡的扫过了这里。继而开始了今天的授课。
第一页幻灯片上,写着他的研究成果,他参与过的项目,以及他的姓名。
他叫许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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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按照邮件的信息,找到了认知科学大楼三层的实验室。
开门的是一个棕色头发的年轻人。他有一对清澈的绿色眼眸,眉目立体,却又不似当地人那样体积感深重,皮肤又白,看起来很是秀气。
她觉得他有些面熟。
对方在她开口前先用西大路通用语打了招呼:
“我们在入学考试的时候见过。那天你迷路了。”
噢,她记起来了。她错误理解了山脚下的宿舍到半山腰的教学楼直线距离只有两百米这条信息。顺着盘山健身道爬了一段老长的坡后,她差一点就赶不上考试。
一着急,连指定的考场都找不到了。就是那时候在路边随便抓了个学生问路的。
“你的名字是……”
“你可以叫我Sue。”
“我是来找许教授的,我跟他约了上午十一点的时间。”
“教授还在办公室里参加一个视频会议,你稍坐一会儿。”
他引导者林甦在沙发上坐下。
“我是许教授的助理,你可以叫我August。你想要喝些什么?咖啡还是茶,或者果汁?”
林甦看最里头的教授办公室门还虚掩着,估计得等一会儿。于是说:
“红茶,谢谢你。”
August走进了沙发旁边的一扇小门里。
这里是个大开间,一侧靠着教学楼走廊,可以看见学校的体育场,一侧则都是窗,朝着伯尔根山脉。采光因而异常通透。
如此想来,这栋楼大概坐落在山脊。
这是一个危险又孤独的位置,只有侧面虚倚着山。建楼建在这么奇怪的地方,她只在梦里梦见过。
开间里一共有十二个座位。在靠近教授办公室的那个方向坐着两个人,大概是他们实验室的研究员。其他座位都是空的。
这个点很多低年级的研究生都在上课。高年级的研究生下午才来。她还在读本科的时候,在经济学院的实验室里打过杂,大约知道研究生们的作息。也许全球都一样吧。
在等待红茶,或者等待许筱记起她的这段时间里,林甦端详起茶水间门旁的画。
深蓝的虚空中,有许多白色的雾气一般的触角在向四周延展,这些触角,全部生发自画面中央的,那小小的蓝白色的光斑。这画高接近一米,宽半米。所有的内容就是这些。要说还有什么特别的,那就是画幕之上,似乎还覆盖着一层淡淡红色光晕。
“觉得这幅画像什么?”
“像染色后的神经元的底片。”
端了茶出来的August见林甦聚精会神地注视着这副画,随口搭话道。听到林甦的答案,他显得有些意外。
林甦继续说道:
“但我知道,这其实是宇宙的大尺度结构的一帧剪影。虽然是虚拟的。”
“哇,全部被你说中了,就是因为宇宙大尺度结构像是一个神经元,这副画才会被挂在这里。”
“你是什么专业的?人工智能?宇宙学?”
这些都是她想读却读不了的专业,她喝了一口红茶,摇摇头:“信息管理。”
August显然对她很感兴趣,在她身旁的位置坐了下来,兴致勃勃地想要聊更多。许筱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办公室门口。
林甦抬起眼时正好与他四目相对。
“下次聊。”她冲August一笑,把茶杯放回了桌上,拿起东西向许筱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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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甦像所有访客一样,在办公桌的这一面坐下。
从他们在教室里重逢的那一刻起,关系就自然而然被调整了。疑似炮友的色彩被抹去,她只是学生,也许未来有可能成为他的员工。这种地位的落差让眼前的人更显得遥不可及。
许筱在全息屏上浏览林甦的简历。他身后的墙上,有一副动态画。画中是一个拥有明亮的吸积盘,正在高速旋转的白色类星体。
“你之前的工作基本都集中在数据分析方向?”
“财务分析,也有运营分析的内容。”
“大概是多大规模的体量?主要会使用到哪些数学工具?”
“百万行级别的,复杂的数学工具用得少,主要是一些统计学的指标,还有自己构造的指标。用于发现异常,鉴别风险,进行效率评价。有时也会基于历史数据进行预测。”
许筱凝视着屏幕,像是在斟酌着什么,眼睛下意识扫过这边时,刚巧对上林甦专注地望向他的眼神。
专注得就好像她适才凝视茶水间门口的那副画一样。
按照简历上的年纪,仍然可以拥有一对这样圆而亮的眼睛吗。
他神色不动的将目光放回简历上:
“这个岗位工作内容主要也是数据分析,发现数据的异常,以排查程序可能的bug。”
“程序?”
“一个认知干扰相关的程序。”
“……棱镜的‘面具’?”
“那是最简单的应用场景之一,实际上,它的应用场景十分广阔,各种职业的拟真训练,沉浸式的元世界游戏……”
那就是棱镜的“面具”。
那天下课之后,她按照他留给学生的邮箱,发了封请教的邮件,拐弯抹角的问了认知干扰如果发生错误,是不是有可能会导致记忆错乱,他显然听进去了。
如果真要找到“面具”所加载的程序的错误,她作为体验者,需要自证清白的当事人,又掌握了必备的技能,当然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林甦想到这里,很快又想到另一层面的问题,面具难道是这个实验室的项目产出吗?
“这个排查的任务周期大概三个月左右,除了‘面具’之外,还有其他场景的数据也可能需要纳入分析的范畴。时薪就按照学校开给教学助理时薪支付。”
“每周至少保证四个小时的在线工作时间,并输出一份进度报告。”
那这个条件听起来一点也不优渥。四个小时的工作时间虽然不长,写报告却还要另外再花功夫。
她之前也关注过学校勤工俭学的岗位,之所以还是去校外找工作,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校内工签的都是兼职的合同,累计的工时无法用来申请绿卡和长期工签。工资还低。
而棱镜时薪不仅处于当地平均水平,而且虽然每周只要上三个晚上的班,签的却是正式合同。因此如果在棱镜一直工作到毕业的话,她就能累计到一年的全职工作经验。
加上一年的学习经历,申请四年长期工签基本没有问题。而在这里生活满四年之后就可以换成永居了。这样算下来,只要政策不变,她毕业两到三年就能拿到绿卡。
“你在棱镜的工作完全和专业不相关,虽然工资高一些,但对于你的职业发展和履历都没有助益。”
“况且要上课的话,每天凌晨往返精力能跟上吗?”
林甦不知道是自己的犹疑被看穿了,还是他压根就看不上酒吧侍者的工作。许筱的话刚好说在点上。
他这样看起来倒真的像一个老师。
旁人大概永远想象不到,他红着脸嗫嚅着问“你到底做没做”的场景。
许筱说得严肃,却见林甦嘴角又隐现那种促狭而天真的笑容,不满地蹙起了眉头。却还是耐着性子:
“把打工的时间省下来好好学习,奖学金也是一笔进项。”
“教授,我这学期都是数学课。”
林甦校正了自己的坐姿与态度。
“数学分析,高等代数,泛函分析……都被排在了第一学期。”
“我不擅长数学,从本科时候就是这样,无论花70分的努力还是100分的努力,最终的结果都是60分。”
林甦看着许筱说道。从走进这间办公室起,她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眼前的人。只要看着他,她就觉得身心愉悦。一片一片雪花落进山间的温泉中,她觉得自己似乎正浸泡在那泉水里。
许筱此刻则是一脸疑惑。很显然的,对于一个年纪轻轻就拿下图尔斯奖的人来说,很难理解她所说的,努力与结果不成正比这样的事情。
即使他没有说出口,林甦也明白,经过思考后,最终他只很可能会把原因归咎于她还不够努力。
庸人总是不够聪明还不够努力,你付出的努力远没到谈天赋的程度,类似的话是不是很熟悉?
匮乏与羞耻感感在她的胸口处烧灼,但她仍然要求自己清晰地说出:
“我不可能拿到奖学金的,而且我需要钱,每个月的开支都得靠打工赚取,棱镜已经是我能找到的最符合需求的职位了。”
她很希望更靠近他一些,能在与他一墙之隔的地方工作。但她有她的现实:
“很抱歉,如果接下这份TA的工作会影响我在棱镜的工作的话,那您可能得再考虑其他的人选。”
许筱凝视着她,原本闪动在他眼里的,那不易察觉的好奇的小火苗逐渐熄灭了。恢复了他素来的平静:
“我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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