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天津城闹哄哄的,每天都有人挤着拥着要出城,但都被国民党的守军赶了回来。
翠平挎着菜篮,既好奇又担忧地朝外探头,她听管家说国民党的大官、有钱人早坐飞机跑了。
翠平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余则成呢?
她今天讨了出门买菜的活计,打算去二人原来的家瞧瞧,说不准余则成还在。
因着先前许宝凤的事情,翠平特意换了身打扮,她这一头卷发有些扎眼,即使是挽作一团,认真瞧也能分辨出来。
她特意在头上系了条绿油油的头巾,恨不得把整个脑袋都包起来,又往脸上抹了一层淡淡的锅底灰,再配上一身蓝底白花的土布衣裳和藏青色的棉裤,整个人活脱脱乡下丫头,哪有先前穿旗袍烫头发的阔太太模样。
翠平就这么出了门,特意绕了两条道,兜了个大圈子,绕到了她与余则成的“家。”
说是家有些不大准确,这栋白色小楼是他们的战场,但说是战场太过严肃,还是说家吧。
只是此刻,昔日温馨的院中站满了穿着黑衣裳的男人,她侧头瞟了一眼,多年打游击战的经验让她练就了极好的眼力,门缝之中有一男人正面露怒色,侧站着朝那些黑衣人骂。可距离太远,她并未听见什么。
翠平认得,那些人穿的衣裳她曾在天津站见过,侧身那人穿了一身熟悉的中山装,是李涯的亲信。
极短的瞬间,翠平便捕捉到了这么多的信息,可是她心中升起疑问:为什么他们在这里?余则成呢?他还活着吗?
院门在还站着几个黑衣人,个个瞧着面露不善。翠平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她要离得近些,听听他们究竟在说什么。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也许早已暴露,一旦被他们发现,想必自己将成为监下囚,但是她不能毫无芥蒂的离开,不能,这或许事关余则成的生死。
翠平先是绕到后门,谁知后门也守着两个黑衣人,只是这两个瞧着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正凑在一起低语抽烟。
她靠近房子这边往前走,即将要走到时,她一个左脚拌右脚,整个人猛地跌坐了地上,口袋里的银元掉在地上。
动静吸引了门外两人,翠平操着一口方言嘀咕:“我亲娘嘞,咋跌这么疼,银元嘞,别让别个某良心的给我摸走了。”
二人见是个土了吧唧的女人,瞬间放了了戒心,摸着枪杆的手也放了下来。
翠平注意到他们又走远了些,她忙低头捡银元,头巾中的耳朵高高地竖着,隐隐约约听见院子里传来几声怒吼。
“……群没用的……什么余副校长……我……他是□□……奸细……抓……”
她听得认真,有一黑衣人狐疑地盯着她,走近两步,没好气道:“干嘛呢!”
翠平连忙挤出一个憨傻的笑容,从地上捡起最后一枚银元,拍了拍上头的土,依旧是那口方言:“大爷,我这就走,这就走。”
她一瘸一拐地消失在巷子尽头,另一个黑衣人问道:“你跟她有什么可说的?”
黑衣人回答:“瞧着有些古怪,就那么几个破银元捡这么久?”
“嗐,乡里来的女人,没见过什么世面,宝贝着呢。”
……
翠平闪进一条没人的小巷,迅速把头上的绿头巾扯掉揣进怀里,又从菜篮里掏了条灰扑扑地系在了头上。
方才还一瘸一拐的腿已经恢复如常,她神色有几分忧虑。
坏消息是余则成暴露了。
好消息是他没死。
但是人在哪呢?
翠平一脸茫然地往菜场走去。这地方说是菜场,实际上就是垒了几块砖头台子,平日里卖菜买菜的人不少,这里的菜新鲜水灵,价钱也算公道,先前她常常来这里买菜,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已经养成了习惯,提起买菜,竟走到了这里。
她照例往常去的那几个菜摊看去,只是眼下时局动荡,昔日熟识之人早已不见,只有零星几个菜摊,瞧起来空落落的,就连面前摆的蔬菜瓜果都不见当初模样。
翠平心中长叹了口气:打仗受苦得总是老百姓。
她随意挑拣了几颗青菜,付了钱,怅然若失地往外走。只是有一道刺眼的、与此处格格不入的白猛地闯进她眼前。
破旧的墙面上贴着一张白纸,上头写着几排黑字:
寻猫启事
不知家中爱猫是否平按,我心甚急。爱猫卷毛,脖颈处系灰粉粗布小巾,亦有银项圈。爱猫名为茶叶,若有好心人遇见可送至英租界新华路附近,必有重谢。
上头有几个字翠平是不大认识的,但大意还是明白,她呆呆地看着“平按”二字,想起当初余则成教自己写字时,自己就是这么写的。
思及此,她忽然一愣,心里涌出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难不成这张纸是余则成贴的?
她有了这样的想法,便愈发觉得是了,莫说“平按”二字古怪,灰粉粗布的小巾和银项圈更古怪。
自己初来天津时不就是穿了件灰粉粗布的褂子,脖子上带了个保平安的银项圈么!?
翠平细细往下来,若说前面皆是偶然,那“茶叶”二字更是特别,谁家为给小猫起名茶叶?她想起先前余则成同她讲的那个故事“把茶叶交给克公同志”,他也曾用办公室里的茶叶传递情报。这么多的偶然加在一起倒像是有人刻意为之,这个人会是余则成吗?
她左右张望,并未瞧见行为举止古怪之人,翠平并未撕下这张白纸,只细细记下“英租界新华路”几个字后,便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现在要去吗?翠平不知道。
若张贴之人不是余则成,那自己去了怕是有危险。可万一是余则成呢?翠平不想错过任何一个能够找到他的机会。
再三思索后,翠平决定亲自去一趟。
新华路很长,但所属英租界的只有其中一小截。先前马太太带着她去那里烫过头发,翠平依稀记得,新华路上商户林立,好像并没有寻常住宅。
不过如此一来,她也方便。商铺多人也多,若真有意外,她也能趁着人多逃跑。
她穿着粗布衣裳,挎着菜篮,就这么走上新华路,翠平仔细观察,自己身后并无跟踪之人,瞧着道路两边也不曾有行动可疑之人。
商铺装的玻璃透亮,翠平面上不显,可依旧见缝插针般地偷偷张望,不大一会儿便走完了新华路,可是她并未瞧见余则成,翠平在心里犯嘀咕:难不成那张纸不是他贴的?
或许当真是她太过敏感,误会了旁人贴的东西。但她回过身,决心再走一遍,再细细地寻找一回,若是还没有,她……
就在此时,翠平随意一撇,竟与一小块玻璃里的男人四目相对,男人带着一副扁圆形的眼镜,眼睛很小,却很有一种很特别那书生气。
她那双大眼睛即刻噙满泪水,里头的男人手忙脚乱地打开门,她立即拥了上去,二人在照相馆紧紧相拥,翠平声音颤抖:
“老余,我终于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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