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三】庆晖

关于庆晖为何说起我的名字,倒不是他发现我和令颜正巧困在水榭下的柱子旁边,而是他在同令颜的父亲说起春日围猎之事。

在令颜家偷听她父亲与庆晖讲话的确不够礼貌,但我听到了庆晖讲出我的名字,便厚着脸皮继续听下去。

令颜倒没阻止我。

我偷听着这场对话,越听越是心惊肉跳。

耐下性子听到最后,我的所有的惊讶全都化作了怒火。

我听见驸马说:“四殿下,您吩咐微臣将白鹿放给唐家小姐,微臣让可靠的人去办了。只是半路杀出陶然苏家的那位小公子,他先于唐小姐射杀白鹿,唐小姐这才没有夺得女眷狩猎头筹。”

庆晖说:“梁少卿,此事纯属意外。事已至此,你不必自责。我且问少卿一句,当时您为何违背先前约定,不曾向父皇提起我与唐映之事?”

面对庆晖引而不发的怒火,梁少卿恭敬回答道:“殿下,请恕微臣愚钝。实在是事有变故,既然唐家小姐未曾射中代表吉祥的白鹿,您事先安排好的‘吉兆’便无从谈起。据此来讲,微臣着实不知,自己该不该向陛下提请唐家小姐与殿下您的婚事。”

令颜父亲话音落下,我身旁的令颜不由得屏住呼吸。

撑船内侍知道他听见不该听的东西,早早躲去船舱外面,装作自己不存在。

此时周围是极静的,我听见我的心脏因为愤怒而疯狂跳动。

面对梁少卿的回答,庆晖深吸一口气,似乎是在竭力保持平静,他问道:“少卿可知自己做了些什么?”

一阵椅子摩擦地板的声音过后,梁少卿的声音闷闷穿来,想来是他跪在地上回话的缘故:“扰乱殿下谋划,微臣知罪,还请殿下责罚。”

“呵……”庆晖忽地轻笑出声。

庆晖笑意盎然的声音传来,不过那笑声里听不出愉悦情绪。

“责罚?姑父这说得是哪里话?不过小事一桩,姑父快快请起,您这大礼我可受不得。”庆晖说。

庆晖又对梁少卿压低声音说了什么,我人在水榭外面,便听不大清楚了。

说来也巧,公主府下人见我与令颜久久不归,便如我与令颜所料,另撑了一艘小船过来寻人。

莲知的嗓门大,她呼唤我的声音远远传来。

霎时间,水榭里陷入安静。

下人们不知道令颜弄掉船竿,不曾另带一支杆子过来,我和令颜只得坐新来的这艘小船回去。

撑船内侍先扶着令颜上船,我跟在令颜身后。

我跳上小船,不经意见抬头看去,正对上庆晖视线。

庆晖站在水榭栏杆旁边,他以手中折扇挑起贝珠帘子,探出半个身子向我看来。

夕阳下,我看见庆晖身着孔雀蓝锦袍,劲瘦腰线以白玉腰带勾勒而出。

他身材颀长,做出挑帘探头这番姿态来好生风流倜傥,全然是话本里凭栏而立的漂亮公子形象。

黄昏送来凉风阵阵,时节带来的燥热感让晚风带走好些。

凉风让我从燥热中稍许清醒过来,我不想去看暮色下庆晖那晦暗不明的脸色。

我同令颜一起乘船回到岸边。

泛舟游玩半晌,我的发髻已经松散。脑后碎发合并成几缕,粘在我凝出汗意的脖子上。

我伸手理一理头发,清晨梳头用的刨花水失去效用,发丝软趴趴的,怎样理也理不好。

————————————

回程的短暂时间里,令颜默默坐在我身边。我不想讲话,她便不曾出声催促。

侍女们见气氛不对,早躲去船尾纳凉了。

小船上位置局促,船头是撑船内侍,船尾是侍女们,我和令颜膝盖碰膝盖地坐在船舱里。

我把头埋在膝上,回想刚刚庆晖同梁少卿说得那些话。

我与庆晖到底多年青梅竹马,听得出他在与梁少卿说话时,语气里有全然的不耐烦,甚至隐隐地压着火气。

实话来讲,这样的庆晖我甚少见到。

在我的面前,庆晖时常是面带微笑的翩翩公子,喜怒皆是不形于色。

所以先前庆晖气到连名带姓叫我,我心中难掩惊讶之情。

话说我上次见到庆晖如此的不耐烦,还是约莫两三年前,当时庆晖的贴身内侍何景失手打碎他最喜欢的垣窑密瓷茶盏。

庆晖那时嘴上不说什么,事后重罚了自幼时起侍奉他的何景,更是下令让何景禁足一月。

我多日不见何景,问了庆晖身边跟着的另一位内侍,方才知晓此事。

单是只官窑密瓷茶盏,对庆晖来讲没什么稀奇的。

因为那一只茶盏特殊,本是庆晖的三哥、景王庆彦的属意之物,偏让庆晖在圣上面前用计得赏,算是将这只茶盏抢了过来。

庆晖接赏时,我正在景贵妃的静春宫小坐。

来送赏赐的内侍离开以后,庆晖与我低声说起这只茶盏的来由。

他那时说:“三哥昨天抢了我去淮州治水的差事,那我便要在父皇面前取走三哥想要的茶盏,如此才是公平。”

庆晖说这话时,脸上有孩子气的笑容,仿佛他手里的茶盏是孩童口袋里的糖果,不过是由他任意拿取的玩物。

我回想起狩猎出发那天,庆晖对我说过的话。

如今想来,我深深觉得恐惧不安。

原来庆晖不单是想我得到狩猎头筹,他想要得到的东西其实是我。

庆晖想要娶我的事情不是谣言,他的确在筹划此事,不过他不曾告知于我。

想到这里,我觉得自己是自作多情了。

我想庆晖是情谊深厚的竹马,把他视为我心中那个特别的存在。哪怕我知晓父亲与景贵妃有私,到底碍于竹马情分没有同庆晖明谈。

可我在庆晖心中的分量,大概与他过去抢到的那只茶盏别无两样。没有主人会去俯下身子询问一样物品,它从今往后是否愿意跟随自己。

因此庆晖便觉得,他若是想要娶我,是不必来征询我意见的。

明明是有关于我的事情,我倒像个局外人似的,对此一直不明不白。

想通这些事情,我的心里觉得空落落的。

天气这样炎热,我却觉得心底泛起彻骨寒意。

我了解庆晖的,他身为皇子,平生所学之事不过帝王心术谋划。

若是一时筹谋不到,庆晖便会不择手段,变着法地将想要的东西抢过来。

半晌,我自嘲地笑了。所以我又何必失落,庆晖本就是那样的性子,我也改变不了他什么。

——————————

令颜送我到公主府的浮桥前,浮桥不远处就是府邸大门。

随行车夫驾车过来,正在门外等我。

偏就这时,庆晖出现在我的面前。他握住我的手,拉起我便走。

周围仆从成群,庆晖尚且如此直白行事,可把习惯宫中委婉处事方式的令颜吓得着实不轻。

庆晖拉着我在前面走,令颜带着女使在后面追。

莲知焦急地跟在令颜女使身后,她自己不认得路,还是因为担忧我而跟过来。

在公主府邸朱红色的围墙下,庆晖站在围墙的阴影里,以肯定语气的对我说道:“宁宁,你听到了。”

我没有回答,算作是默认。

我知道庆晖在说方才水榭里的那场对话。

昏暗暮色袭来,我在公主府游玩小半日,内心深感疲惫,只想快些回家歇息。

我想,是时候该同庆晖做一个了断。

我盯着围墙根那点新生出来的青苔,轻声对庆晖说:“殿下,臣女本以为狩猎的彩头是西洋钟,如今想来却是理会错了殿下您的意思。今日臣女知晓,自己才是您狩猎的真正彩头,说来倒也不迟。”

说到这里,我反而笑了一下。

庆晖的脸色极其难看,于是我偏过头去,不愿再看他。

我心中深知,这些话一旦说出口,是在彻底断绝我同庆晖的青梅竹马情分。

令颜终于急吼吼地追上来,她平日里习惯穿长衣长裙,行走起来多有不便。

身为郡主,令颜又不好在人前提起裙摆奔跑,如此仪态全无。

她走过来挡在我身前,难得沉下脸质问庆晖道:“四表哥怎有如此放肆行径,竟在众人面前纠缠我的伴读?表哥可曾将我公主府颜面放在眼中半分?”

难得听性子温柔的令颜对人说出质问之词,何况她质问的对象还是深得圣宠的庆晖。

我伸手拽一拽令颜的衣袖,示意她不要理会庆晖,尽快送这尊大佛离开就是,省着给她家惹来什么麻烦。

庆晖听罢令颜所言,定定地看了她一会,他对令颜别有深意道:“原来是你。”

我站在令颜的侧后方,看见令颜抿紧双唇、不发一言。

此处乃宣城长公主府邸,长公主是庆晖的姑姑,庆晖也不好在她的的府邸上与她的女儿继续僵持,说完那话便很快离去。

令颜送我到她家门口,临上车前,她悄悄对我说:“宁宁你放心,一切有我。”

直觉告诉我今日之事并非偶然,我郑重对令颜道谢。

令颜听我道谢露出笑容,没再说些什么。

夜里我躺在家中床上,睡前胡思乱想到庆晖。

我想,自从得知父亲与景贵妃的私情开始,我与庆晖生分一事或早或晚,定是要由我对他说出口的。

拖拉了这许多日子,如今终于做下了断,我宽慰自己,好算解决件麻烦事。

思及至此,我的精神放松,不多时沉沉睡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小船三年又三年

虐文求生游戏

连名带姓

不可以离婚

美人多娇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千里】因为不想进宫所以我选择了XX
连载中我说无人知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