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二十九】相送

苏恒当真说到做到,不出月余,我接到兵部夺去观晨官身、流放他去东南沿海边塞戍边的消息。

得到这个消息,我选择尽快约见苏恒。

这次同苏恒见面是去茶楼听戏,他请客。

苏恒说,他爷爷的意思是,我近来心情欠佳,要他趁着赴任之前,多陪我散心解闷。

就此来看,苏运龄无意苏恒与我退婚,我这婚约怕是得继续维持下去。

跑堂小厮上楼来送戏折子,我身后的莲知上前接过来,她摊开戏折子给我瞧。

今日是苏恒请客做东,我客套地问苏恒,想要听什么戏。

苏恒摇摇头:“在下不爱听戏,唐小姐只管点您喜欢的戏文就是。”

我估摸着苏恒既然不爱听戏,热闹戏文想来他更加不喜。

顾及今日来见苏恒,我收敛平日大大咧咧模样,摆出端庄万方的仪态。

我便用手中檀木折扇点了点戏折子末尾,挑了一出安静些的戏。

待到屏退左右,苏恒对我说:“兵部与定安公之间,似乎发生过不愉快之事,兵部铁了心要对唐小姐兄长不利。此番争取到流放的处置,已是在下与祖父尽力运作的结果。唐小姐且放心,流放路上的衙役,在下都打点过了,路上定会照顾好唐侍卫。”

我站起身,向苏恒行了个大礼:“苏公子言重了,如今兄长能尽快摆脱牢狱,已是很好的结果,小女不曾奢求太多。只要兄长留得性命在,其余旁的事情,日后再议就是。”

父亲与兵部不合之事,我自小便知道。

父亲身为将领戍守在外,军令有所受、有所不受,兵部尚书对父亲的此种行为早有微词。

兵部尚书不过碍于父亲曾是陛下年轻时的伴读,这才按捺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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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晨流放离京那日,兵部不许家人去送。

苏恒提早问过观晨流放路线,得知观晨要走一处偏僻城门,随我前去城楼上等候。

冬日的清晨笼罩在一片灰蒙蒙雾气当中,天空中不见半丝阳光。

北风凛冽刺骨,我等得心焦,只得裹紧身上大氅,忍不住在城楼上走来走去。

此处城门偏僻狭窄,只有运送尸体和泔水的板车吱呀呀地碾过青石板路面。

苏恒今天没有同我斗嘴,他难得对我态度温和道:“天气寒冷,要不唐小姐先去避风处稍作歇息,待唐侍卫过来,在下会告知您。”

我摇摇头,谢过苏恒好意:“多谢苏公子,只是今日与兄长一别,不知何日再见,小女等在此处便是。”

苏恒不再坚持,他转头吩咐随从几句,随从很快跑开。

不多时,苏恒的随从回来,却是向我走来。

随从说:“唐小姐,少爷吩咐小的,替您拿来他车上那件新做的斗篷。天太冷,您披着罢。”

苏恒补充道:“这件斗篷是在下新近定做的,昨儿刚从裁缝铺子里取回来,昨夜落在马车上,还未曾穿过。天气寒凉,唐小姐先披着罢。”

眼下不是矫情的时候,我谢过苏恒,从善如流地披上他的斗篷。

余光瞥见旁边莲知也冻得哆嗦,我唤她过来:“莲知,这斗篷大,我们能一起披着。”

莲知小碎步跑到我身边,我们两个紧挨着躲进苏恒宽大的斗篷。

我侧首看见苏恒讶异的目光,他见我察觉他的视线,便很快转过头,重新望向城楼下的来往行人。

待到朝阳从天边升起时,我终于看见了观晨的身影。

我扑到城墙边上,刚要呼喊观晨,却看见他身上戴有钳制犯人行动的木枷,那声声呼唤生生卡在我的喉咙里。

我远远看见,观晨身形消瘦许多。

几日前,家中给观晨送去去年的旧棉袍,生怕他流放路上受冻。去年他穿着合身的棉袍,如今穿在他身上却显得空荡。

我没有出声呼唤观晨,当观晨走出城门,他似有所感地回首看向城楼上方。

明明相隔甚远,连彼此的面容尚不能看清。可那一刻我没由来的确信,当观晨看见城楼上站着的人是我,他的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

只见观晨同负责押送流放的狱卒说了些什么,尔后他转身面对城楼。

观晨对我大声道:“喂,宁宁!在家照顾好母亲,也照顾好你自己,记得晚上睡觉不要踢被子!”

我听了观晨的话,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他说话一如既往气人。

我不服气的冲着观晨喊回去:“喂!唐观晨!你都自身难保了,照顾好自己得了!你哪还有闲工夫管我踢被子?”

观晨听了笑着摇头,他说:“还有力气同兄长顶嘴,甚好甚好。宁宁,听你声音中气十足,我就放心了。”

观晨又对莲知喊话:“莲知!我将宁宁托付给你,你照顾好她!让她按时吃饭睡觉!”

莲知立刻躬身行礼:“婢子谨遵少爷命令!”

观晨下一句话却是对苏恒说的:“站在我妹妹身边那个穿宝蓝色衣服的小子,我见过你,你是那个苏十二,对吗?”

苏恒上前一步,礼貌道:“在下是苏家排行十二的苏恒,字蓝骞,见过唐公子!”

观晨点点头:“很好,是你小子没错了。你给我听好了,你虽然顶了我妹妹未婚夫的名头,但你不准在我在的时候欺负我妹妹,听见没有?”

苏恒拱手一礼:“谨遵唐公子教诲。”

我听观晨所言大为窘迫,这次观晨能够顺利摆脱牢狱之灾,毕竟有苏恒的功劳。观晨对苏恒说话如此不客气,我一时有些过意不去。

我只好出言提醒观晨:“喂!差不多就行了!你该出发了!”

旁边等候的狱卒看看日头,走上前来与观晨低声说了几句。

观晨并不理会狱卒,依旧对苏恒喊话道:“苏十二!你要是不喜欢我妹妹,就尽快找你家长辈到我家退亲,我妹妹不急着嫁人,倒是你不要耽误她的青春年华!”

观晨还想说些什么,失去耐心的狱卒直接动手将观晨拉走,观晨不得不被拉扯着向前走去。

观晨的身影愈发远了,直到成为天边的一个小点。

太阳升起来了,观晨离开了。

我吸吸鼻子,空气里属于冬日的冰冷味道呛进嗓子眼里,凉得我一个激灵。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掌映入我的眼帘,掌中摊开一方干净的手帕,手的主人是苏恒。

冬日冷风迎面吹来,我这才惊觉自己泪流满面。

我接过手帕,将帕子打开覆在脸上,把脸上的泪水大力揉搓掉。

放下手帕,我转身对苏恒故作平静道:“帕子已经脏了,下次见面赔苏公子一条新的。”

苏恒说:“好,不日在下会出发去地方任职,到时唐小姐送我一块亲手绣的帕子,可好?”

我说:“好是好,只要苏公子不嫌弃小女的女工水平就是。”

苏恒听后挑眉,却没再说什么。

我带着莲知率先走下城楼,苏恒和他的随从紧随我后。

在城楼阶梯拐角处,我看见一个从头到脚笼罩在长斗篷里的女人。我觉得女人的身形很是熟悉,但瞧不清女人的面容,一时间也想不起女人的身份。

我走到自家马车旁边,偏巧碰见了方才城楼上那个穿长斗篷的女人。

女人策马路过我的身边,寒风吹起她的斗篷,露出小半张脸庞。

我立刻认出女人是谁,当下飞身抢上前去,拉住了女人的马缰绳:“玉笙女官!”

女人赫然是太后永寿宫中的大宫女玉笙,她见路中间忽然多出一个人,惊吓之余不忘勒住马缰:“吁——”

待玉笙看清来人是我,她翻身下马,对我恭敬行礼。

玉笙的神色中流露出些许慌乱:“见过唐小姐,奴婢行路焦急,没看清路上有人,不知可否有伤到您?”

见苏恒朝这边探头探脑,我先是对苏恒露出一个笑容,而后对他下了逐客令:“还请苏公子先行一步,小女眼下有事处理。”

见我出言请他离开,苏恒收回探究的目光,转身上马离去。

等到苏恒离开,我抬头看向玉笙,毫不客气地质问她:“玉笙姑娘可不要说,您一大清早来这泔水桶和送尸车出入的偏僻城门,是前来散心的。”

面对我的咄咄逼人,玉笙淡然以对:“唐小姐既然知晓奴婢前来所为何事,就不必再明知故问了。”

玉笙是宫中女官,自然一副伶牙俐齿。我不禁哑然,为着玉笙的坦然态度。

我只好直白询问玉笙:“我先前去兵部探望兄长时,当值的狱卒多嘴告诉我说,早在我来之前,就有位女子曾来探望过兄长,这位女子可是玉笙女官?”

玉笙不置可否,她说:“那是奴婢与唐侍卫之间的事,唐小姐年纪还小,奴婢不便与您多言。”

听见玉笙言辞间将我当成小孩子,我凝视玉笙片刻道:“玉笙女官若是现在不想同我说,那下次您见到的人,就会是我母亲了。”

玉笙垂首沉默,她娥眉浅蹙,姣好的面容上浮现迟疑。

片刻后,玉笙说:“唐小姐多虑,奴婢与唐侍卫之间并无瓜葛,烦请您不要多心。”

我冷笑一声:“好一个‘并无瓜葛’,既然玉笙女官说,同我兄长没有瓜葛,那女官为何又要来送我兄长流放离京?”

玉笙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我说:“好,玉笙女官,既然您不说,那就由我来说。都说旁观者清,我看得出我家兄长对您有意,而您说与我兄长仅是点头之交。”

“既是如此,您留在永寿宫中,做好您的太后心腹女官就是。我家中今时不同往日,我兄长如今经不起招惹,若是被旁的人讲,他唐冉与太后心腹女官有私,我只怕兄长会受到惩罚。”

对玉笙说完这些话,我扭头就走。

我一直不喜欢后宫里的女人,她们说话做事永远藏着弯弯绕。

比如眼下的玉笙女官,嘴上说不喜欢观晨,可她还是在观晨入狱后去探监,在观晨流放时又排除万难出宫相送。

此刻我想起令颜曾对我说过的话,后宫里的事,是从来不需要清楚明白的。

我心里补充令颜没有说完的后半句话,因为后宫里的人们都爱口是心非,所以她们从来不愿活得清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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