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是风动(十二)

对于晏无师的冷嘲热讽,这位道人显然已经习以为常,更何况对方很多话虽然难听却有一定的道理,话里话外在提醒他什么,他并非不明白。然而有些事,能明白却未必能做到。

眼下,还是解决阿峤的心疾要紧。

他沉吟片刻后,对两人道:“这样如何,让我与阿峤小试几招,让贫道看看症结所在,也好对症下药。”

祁凤阁这话问的是晏无师,然后者却侧耳仿佛在听什么,须臾后,他道:“既是过招,让你的弟子和他打不也一样?”

那上山的脚步声祁凤阁自然也听到了,应是郁蔼和谭元春。原以为晏无师连玄都紫府的大门都不肯进,定然不会让沈峤与不信任的人交手,没想到对方会主动提出。

晏无师一看祁凤阁迟疑的神色,便知对方心中所想:“我不进你大门,是因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阿峤不像我,素来不愿以恶意揣测别人。但是真刀真枪就不同了,有些人,还是让他早些看清自己比较好。祁掌教,你说呢?”

此时,外面正好传来了郁蔼的声音:“师尊,弟子求见。”

石室外果真是郁蔼和谭元春,祁凤阁三人露面后,郁蔼便开口问道:“弟子听闻师尊有贵客到访,不知今日是否准备晚宴?”

“晚宴就不必了,你也是祁凤阁的弟子?”晏无师抢先一步拒绝道。

人都说客随主便,自己师尊还没开口,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礼数,郁蔼闻声抬头一看,被对方一双凌厉非常的眉眼一骇,连忙又低下了头。

祁凤阁适时道:“这是贫道的二弟子郁蔼。”说罢又看向郁蔼两人:“你们两个,还不给浣月宗晏宗主见礼?”

“见礼不必了。”晏无师再次打断道,“就让他跟阿峤打一场吧。”

阿峤?这个名字怎么有些耳熟,郁蔼正在思量,便听到祁凤阁发话道:“阿郁,你就和阿峤切磋一下。”

郁蔼总算看向了站在晏无师身边的少年,那熟悉的面容让他心中一怔。虽然心中不明所以,但对方已经走到了石室外的空地上,郁蔼便应了一声“是”,依言上场。

“浣月宗弟子沈峤,请赐教。”双方站定后,沈峤抱拳行礼并报上家门,此为切磋前的礼仪。

“玄都山弟子……”郁蔼话说到一半,忽而想起了什么,抬头道,“你是……当年被桑景行抓过的那个沈峤?你是阿峤?”

郁蔼神色激动地说完后,沈峤微微一愣:“你是……”对了,祁道长当年的确说过,他自那群被掳走的孩童中收了一个弟子,名叫郁蔼。

“原来是你。”沈峤恍然笑道,“抱歉……方才都没认出你来。”

“没、没事。”郁蔼也有些不好意思道,“十年不见,我也想了很久才想起。”

“当年你在师尊院里住了一段时间,我虽然知道,却一直没能见到你,也没来得及谢你的救命之恩。”

沈峤笑笑:“我当初也是为了自救。若要谢,你最该谢的是我师尊,若是他没有及时赶到,我那些小伎俩根本保不住你们的命。”

然而以晏无师的性情,即便郁蔼愿意谢他,他也根本不屑。

“废话太多了。”果真,两人方才久别重逢的画面已经令他十分不悦。

沈峤背着晏无师的面吐了吐舌头,对郁蔼道:“那便开始吧。”

“等一下,阿峤,你的武器呢?”郁蔼情急之下一声“阿峤”,直将晏无师叫得脸色一黑——祁凤阁是长辈也就算了,这些个小辈算怎么回事?

“用我的剑吧。”祁凤阁只觉身旁寒风阵阵,他若不出声,晏无师只怕会突然发作。说罢,他伸出剑鞘,剑刃脱鞘而出,飞向了沈峤,被后者接在手中。

“多谢道长。”沈峤接过君子不器剑,随手挽了一个剑花,对郁蔼道,“请赐教。”

郁蔼也拔出了剑,欣然道:“请赐教。”

话音一落,两道人影便执剑冲向了对方,随着一声铮鸣,切磋正式开始。

场中的两人你来我往,不可开交,而场边的谭元春却根本无心观摩。即便自知自己资质不如师弟郁蔼,方才晏无师跳过他直接点名要郁蔼与沈峤切磋时,他也感到遭受了莫大的羞辱。

然而,渐渐地,他便顾不上这份羞辱了,场中的较量叫他暗自心惊,百十招后,郁蔼居然落了下风。他扭头去看祁凤阁,想从师尊脸上找到一丝不悦的影子,却一无所获。

师尊自始至终笑容温柔和煦,欣慰有加。谭元春心中不由愤恨,他很想问祁凤阁一句:到底谁才是您的弟子?

殊不知,他这样的念头,显然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比试是双方的,他不仅看到了沈峤,也看到了郁蔼的努力的成果,看到了玄都山尚可期待的将来。

郁蔼的资质虽然不如沈峤,却十分刻苦,面对他的期望也从不抱怨,不曾懈怠,这些年,渐渐有了继承人的样子。

至于沈峤的成长,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这块璞玉未能由他亲手雕琢,的确遗憾,但他到底信对了晏无师。这位世人口中的魔君,虽然性情莫测,喜怒无常,对待自己的弟子倒也无可指摘。

他原以为,阿峤的性格在魔门会吃不少苦头。但如今一看,这位晏宗主倒是愿意纵容阿峤长成了自己该有的样子。

少年的剑法中,既有魔门的变幻莫测,施展起来却又有道门的清逸之风,剑锋流转坦坦荡荡,从无半分算计。一魔一道,如一阴一阳,如此南辕北辙的两种剑法,竟然能融合得如此巧妙,收放自如,浑然大气。这一点,恐怕连晏无师都不易做到。

郁蔼渐渐落了下风,这场比试的结果不言而喻。

祁凤阁道:“看来阿峤的心疾,并不影响与人对敌。”在方才的较量中,沈峤内力畅行无阻,一招一式不见丝毫停滞。

“不错。”晏无师微微点头,“他的心疾多年不曾犯过,又或许是被他瞒了下来,我为他梳理真气时并未发现异常,医师也说没有大碍。但前些时日,又发作了一次。”

祁凤阁微微讶然:“那当时是何情形?”

晏无师目光依旧注视着不远处的沈峤。就在刚才,少年成功将剑搭上了郁蔼的肩头,脸上尽是胜利的喜悦和意气风发,道了一句“承让”,便将溢满期待的目光投向了他。

“害怕。”晏无师轻轻吐出了两个字,带着浅浅的叹息。

“害怕?”祁凤阁疑惑地重复道。

晏无师点点头,这时沈峤已经收剑走了过来,双手将剑递给了祁凤阁。

“多谢道长借剑。”

沈峤道完谢,又看向晏无师:“师尊,方才弟子表现如何?”

晏无师略一点头:“做得不错。”一句话便令少年彻底高兴起来。

郁蔼收剑走过来,俯身对祁凤阁行礼:“师尊,弟子输了。”

祁凤阁颔首道:“你做到了你能做到的最好,在为师眼里,并不算输。”

说着,祁凤阁的目光又投向郁蔼与谭元春两人:“一心清净,则万物不争。这世上并无绝对的优劣之分,所谓对立的两面并非一成不变。这一点,我想你们从阿峤的剑法中便感受到了。”

谭元春低头不语,郁蔼则回道:“师尊说得极是,弟子从阿……沈公子的剑法中领悟颇多。弟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精妙的剑法,这一场,输得不冤。”

郁蔼方才说话时,忽然有一道凉凉的视线朝他直射而来,他鬼使神差般地改了称呼,那道可怕的视线总算从他身上撤走。他忍不住松了口气:好险,方才这个晏宗主的眼神仿佛要剥了他的皮一般。

“你和元春先回去罢,一切照旧,不必准备晚宴。”既然晏无师拒绝,他再勉强也无意义,索性遂了对方的意。

送走两位弟子后,几人又回到石室,祁凤阁自书架上取过纸笔,开始写着什么。片刻后,他将几张纸交给了晏无师。

“这几个方子,一个用以稳固心脉;一个用以每日服用调养身体;另一个用以危难时刻救急。”眼看少年逐渐蹙起的眉头,祁凤阁又笑道,“你若是怕苦,可以制成药丸。”

少年眼前果然一亮:“多谢道长!”

晏无师接过药方看了一眼,这上面除了药材用量,大大小小需要注意的事都写得十分细致。只要识字,哪怕不通医理也能看懂。

“道长助我良多,连随身的佩剑都送给了我,可阿峤如今却无以为报……”少年有些苦恼,他现在什么都做不到,作出任何承诺都无济于事,一文不值。

“说罢,你想要什么?”晏无师将手中药方往石桌上一放,开口道。

沈峤一怔,眼睛亮亮地看向了晏无师。

晏无师指尖敲着药方,气定神闲道:“一码归一码,先前的承诺依旧作数,这一次另算。本座不占你便宜,所以你要的东西最好配得上你玄都山的不传之秘。”

不管是做生意还是做人,大多数人都习惯性压价,晏无师倒好,来了个抬价。若是祁凤阁出口的东西太贱,说不定对方还觉得配不上沈峤的命。

果真财大气粗,祁凤阁失笑:“晏宗主好意贫道心领,只是到了贫道这个年龄,已经心无所求。若说感兴趣,倒是有一件事。”

“你说。”

“不久前,那道差点摧毁道祖像的气劲,可否让我见识一下它的威力?”祁凤阁话音依旧不急不缓,不骄不躁,然而这一句话却隐隐含着期待。

沈峤听明白了,祁道长是在邀战,不过他看师尊好似没了这个心思,这是怎么回事?师尊不是一直惦记着和祁道长再交手一次吗?

“你旧伤未愈,我与你动手,传出去别人会说我趁人之危。”晏无师淡淡说完,话中之意却让沈峤一惊。

道长他……什么时候受伤了?

祁凤阁却不以为然:“晏宗主何时在乎这些虚名了?”这话明显就是激将了。

“虚名?”晏无师轻嗤道,“难得有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本座只是不想你死那么快。”

“不试试怎么知道?”

晏无师没想到对方今天态度这般坚决,连激两次,既然如此,再退就不是他的作风。

沈峤的目光原本在两人间徘徊着,忽而,眼前两道光影同时闪过,再定睛看时,面前已空无一人。

沈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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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是风动
连载中相知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