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是风动(十三)

大公子少见地没有猜对自家师尊的意思,不过这回答倒也歪打正着,打消了晏无师的顾虑。边沿梅见师尊神色缓和,心间也放松了些许,想起了另一件事。

“对了,师尊,前些时日,皇帝派人送来请帖,邀请您随他一同参加除夕宫中举办的宴会。”

“不去。”晏无师拒绝得很干脆。

边沿梅迟疑道:“师尊,弟子觉得,这次宴会您还是去一下比较好。”

边沿梅不会无缘无故这样说,应该是另有原因。晏无师看了他一眼:“进去说。”

两人来到正厅,侍女奉上茶水又退出后,边沿梅便直入主题。

这件事,还要从朝廷新封的随国公普六茹忠说起。

普六茹忠先是援助前来投降北周的司马消难有功,晋升柱国大将军,又在次年晋封随国公,成了朝堂之上炙手可热的人物。然而,在朝中大小官员都依附宇文护的情势下,这位新晋的权贵对于宇文护的拉拢却无动于衷。既不答应,也不得罪。

按理说,这种情形下,双方若能维持一种微妙的平衡,于皇帝而言无疑是一件好事。但权倾朝野的宇文护又怎会容忍这种事的发生。

于是,前不久,边沿梅便收到了消息:晋国公宇文护因为随国公不肯依附自己,准备除掉对方,而这个计划中重要的一环,也包括除掉屡次三番对他不敬的晏无师。

看来,师尊随鲁国公宇文邕登基,进入朝堂后,锋芒过甚,已经被宇文护视为了眼中钉。

边沿梅心中忍不住一叹:“宇文护势力日渐壮大,朝中大臣武将都纷纷依附于他,政事无论大小都由他一手把持。但凡有不肯依附,或有对他不满者,没有一个落了好下场。这一次他不仅将主意打到了随国公头上,还想对师尊您下手。”

“他倒是看得起自己。”晏无师不置可否地冷哼了一声,“当年的宇文觉便想除掉宇文护,可惜帮他办事的人实在废材,事没办成,转头就有人把他们卖给了宇文护。接下来继位的宇文毓也不肯任他摆布,便又被他除掉。接二连三害死几个皇帝,也就难怪他气焰那般嚣张,以为谁都要臣服在他脚下。”

“如今皇帝登基不久,宇文护便想再次发难。”边沿梅思忖道,“皇帝若是坐视不理,无疑是告诉百官,他怕了宇文护。”

晏无师淡淡“嗯”了一声,又道:“宇文护准备用什么手段?”

边沿梅点点头:“宫中传来风声,宇文护似乎对皇帝提过,要给师尊您说媒……”他说这话时,特意去注意师尊的神色,果真见对方眉梢一挑,那熟悉的讽意又上了眼角。

晏无师饶有兴致道:“看来宇文邕是准备借这个机会,算计那老贼一把了?”

“不错。”边沿梅恭声回道,“但皇帝说,此事毕竟关乎您的终身大事,他尊重您的意思,您若是不愿,他也不会勉强。”

晏无师心中一哂:这人倒是惯会以退为进,明知道勉强不了他,还来一句“不愿勉强”。不过话又说回来……成亲这件事,于他而言,也是个不错机会。

既然吃了亏,总要捞点好处才行。比起宇文邕能给他的好处,他更期待阿峤的表现。

心中定计完毕,晏无师大手一挥,对边沿梅道:“回复宇文邕,我同意参加宴会。”

边沿梅恭声应下:“是。”

原以为师尊会让宇文邕用别的事来算计宇文护,没想到师尊居然直接答应了?这倒是有些出乎边沿梅的意料。他抬眼一看,发现师尊不仅没有不悦,还露出了狐狸一样的神色。

这……也不像是算计宿敌的神情啊……师尊到底在想什么?

边沿梅十分不解。

晏无师参加完除夕宴会之后,便提出让沈峤搬出洗星阁。这一消息来得极其突然,直让少年久久回不过神。

“让你搬出洗星阁,又不是让你搬出府中,至于这么不高兴?”

负责通知这一消息的边沿梅十分不解。

“师兄……我……我可以知道为什么吗?”沈峤犹豫地问道。他心中也着实没底,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让师尊不想再看到他。

“这有什么不能知道的?”边沿梅失笑,“让你搬出去,自然是布置洗星阁。”

“布置洗星阁?”少年一怔,“怎么布置?”

边沿梅道:“不止洗星阁,整个府邸都要布置,不然怎么成亲?”

“成亲?是师尊吗……”沈峤愣愣道。

“不是师尊,难道是你啊。”边沿梅笑着逗完,又继续道,“怎么……阿峤好像不太高兴?”

少年干笑一声:“我有什么不高兴,就是……从前好像也没听师尊提过心悦谁家女子,挺突然的。”

“是挺突然的。”边沿梅也点点头道,“前日宫中的宴会上,皇帝赐的婚。”

沈峤忍了又忍,最终把那句“以师尊的性情,不像是会逆来顺受之人”咽了回去。毕竟他也不知,师尊是否原本就心仪那赐婚女子,这个时机于他而言,说不定是心想事成。

边沿梅看他那模样,便知道是想歪了,于是将前因后果给沈峤解释了一下。

话要说回除夕宴会当晚。

宇文护果真如先前的密报所言,先是提出要给皇帝宇文邕说媒,将自己的一个亲支近派的女儿送给皇帝充实后宫。

宇文邕当然不可能同意,当下以“政务繁忙,恐会怠慢”为由婉拒了宇文护。

然而这原本也不是宇文护真正的目的,只不过是投石问路罢了。

果不其然,酒过三巡,宇文护便又提到另一件事。

“陛下,老臣偶然听一些江湖朋友说……随国公有一女儿,一直倾慕晏少师。先前老臣这媒人便没有做成,不知这一次陛下可否给老臣一个面子,玉成此事?”

这话便是不加掩饰地要乱点鸳鸯谱了,看准了宇文邕拒绝他一次,不会拒绝他第二次。

牵扯进这件事的双方,随国公脸上一黑,却也没有反对;而晏无师则无甚反应,依旧自斟自酌,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双方态度未明,宇文护又道:“陛下,随国公是您的得力臂膀,晏大夫又是您所依仗的能人异士,他们两家若是结成了亲家,于您而言不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吗?”

晏无师懒懒地瞥了一眼场中专横跋扈,仿佛天下唯我独尊的宇文护一眼,心中颇为不屑一顾——

随国公的女儿倾慕我,用得着你来当这个媒人,简直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乱点鸳鸯谱还想让宇文邕来摆布我,你若是真的在江湖上有朋友,那个朋友难道没告诉过你,本座从来不会受人胁迫之?

这套说辞简直漏洞百出,在场的人哪怕再傻也不会听不出来,只是没人敢去反驳他。

随国公并未表态,但依旧显得极为不悦。宇文邕不着痕迹地看了晏无师一眼,后者好似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只是放下杯子后,指尖轻轻点了酒盏两下。

这便是按计行事了。

宇文邕缓和了脸色,对宇文护道:“晋国公厚爱,朕替晏大夫先谢过。只是这毕竟关乎终身大事,朕也不愿强人所难,希望晋国公可以听一下晏大夫自己的意思。”

他若是直接答应了这桩亲事,反而会令人生疑,这般看似尊重实则推诿的言辞,能极大程度上打消宇文护的疑虑。

宇文邕话音落后,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晏无师身上。

对于这位随着皇帝入朝的晏无师,百官即便没有知根知底,也能从对方的态度中知道,此人绝不是任人欺侮的之人。心中都不免怀着一丝期待,觉得可以看一看宇文护被驳了面子后脸上难看的神色。

然而这一遭,他们注定要失望了,只见晏无师将酒盏往桌上一搁,站起身对皇帝道:“既是晋国公美意,晏某恭敬不如从命。”

晏无师这一句话仿佛一锤定音,普六茹忠虽然不悦,也没有出言拒绝这桩亲事,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

沈峤听边沿梅说完后一阵沉默。

这是个计,师尊不可能不知道,所以师尊只可能是在将计就计。

边沿梅又道:“按照我们得到的消息,宇文护的第一步恳请皇帝赐婚,不管随国公府的小姐愿不愿意出嫁,他都会用另一人来替代她。而这个替代之人就是随国公战死副将的女儿,宇文护让她假扮新娘并且伺机下药,先散尽师尊的功力,最后实施刺杀。这个计划中,不管师尊最后有没有事,审问之下,一切矛头都会指向普六茹忠,也就达到了宇文护嫁祸的目的。”

沈峤不解:“宇文护就这么清楚师尊一定会答应?”

边沿梅笑了笑:“他当然不知,只是这种诡计于他而言,一次不成下一次再来。成与不成于他而言没有区别,他如今的权势就决定了他是个自负的人。”

沈峤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边沿梅又道:“宇文护生性多疑,且有极强的掌控欲。而这个计策,一方面是用我们的人替换掉宇文护的人,继而让宇文护对自己找的“新娘”产生怀疑,从而在新婚之夜派出自己的人进入少师府刺杀。届时最好能将宇文护本人吸引到新房附近,以便坐实罪名。”

他说完,却见沈峤依旧神色恹恹,心下有些奇怪——阿峤从前不是总是担心师尊找不到伴侣么?这一次哪怕是假的,他也不该这种神情才是。

边沿梅正在暗自思量,少年已然开了口:“师兄……你说,往后师尊有了师娘,是不是就没功夫理会咱们了?”这次是假的,总有一次是真的。

沈峤提起茶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持杯一饮而尽,倒像是在喝酒,末了还道:“师尊也是人,总有一日会有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儿女。”到那时,或许就不会看他和师兄一眼了。

边沿梅端着茶盏看着沈峤愣了半晌,才放下茶盏猛地拍上了小师弟的肩膀。

“师兄你干嘛?”少年被突如其来的一拍吓了一跳。

“我干嘛?”边沿梅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离奇,但他却必须要说出来,“阿峤啊阿峤,如果你不是我师弟,我都要以为你喜欢上师尊了。”

“师兄!!”少年难得对兄长不敬,秀眉微蹙看着边沿梅。但后者并未被其吓住,而是在细细观察,许久后,边沿梅发现对方并没有半分心虚之态,心中松了口气——看来是自己杞人忧天了。

见少年一直怒视自己,边沿梅连忙温声安抚:“好了好了,师兄开个玩笑。”

可少年闻言更加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仿佛在说:这种玩笑也可以随便开的吗?

“咳咳——”边沿梅无奈,只得清了清嗓子,准备转移话题,“师兄来找你,其实是有事请你帮忙的。说起来,也不是帮我的忙,而是帮师尊的忙。”

果然,少年在听到有正事时,也不再闹脾气,语气缓和道:“什么事?”

边沿梅笑道:“既然你这么在意这件事,正好,师尊的意思是让你来选这个人,从宗门的人里面选出一个能配合我们行动的假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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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是风动
连载中相知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