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是风动(五)

无论是作为沈峤的师尊,还是浣月宗的宗主。晏无师都是可决定命运之人,旁人巴不得将自己的优势展露得淋漓尽致,可以讨他欢心,从而得到优待。

这小孩可倒好,非但不争取,还故意将自己的天赋藏起来。

半晌之后,小孩依旧沉默地跪在原地,一动不动,晏无师当下提高了声音:“说!”

话音裹挟着冷意将跪地之人惊得浑身一颤,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将缘由说出来。

“弟子不愿杀人,也不愿意做一个只会杀人的工具。与其到时候忤逆师尊,倒不如让师尊觉得我什么都不会……”

从合欢宗脱险后,沈峤就日日不得安眠,那些血腥的画面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可师兄有事离开后,他才从其他门人口中得知:浣月宗与合欢宗同属魔门,若说手中人命数目这一条,两宗可谓半斤八两。小阿峤心中挣扎不已,他内心知道杀人是不对的,可子不言父过,况且师尊于他有救命之恩,最没有资格评判晏无师行事对错的人就是他。

因此,他只好不让自己成为那把锋利的武器。

竟然是这么荒唐的理由,晏无师听罢嗤笑一声:“那你觉得我浣月宗是养闲人的地方了?”

“弟子可以跟着师兄学习处理宗务,断不是无用之人……”

“宗务有你师兄一个人就够了,你以为我收你入门是为了什么?”晏无师打断道,“若不是你武功资质尚可,我又怎会多看你一眼?”

小孩低着头沉默不语。

晏无师转而问道:“你觉得杀人不对?”

这一次,小孩倒是马上回了话:“是。可弟子没有评判师尊的资格。”

“笑话,任何人也没有资格评判!”

晏无师起身,走近了小孩跟前,居高临下道:“既然你觉得不杀人才是对的,那我给你这个机会证明。”

说完便俯身捞起小阿峤,朝门外掠去。

城中香车宝马,花天酒地;城外哀鸿遍野,饿殍满地。一墙之隔,天壤之别,但这一切在乱世之中,却是常态。

晏无师三日前将小阿峤带到此处,只留下一句话后便消失不见——

“你若是能在此活过三日,手不沾血,我便勉为其难地认可你的观点。倘若不能,从此后便不许再提这件事!”

难民堆里突然出现一个身着华服的小孩,会造成什么样的轰动可想而知。

自北方胡族进入中原后,战乱数百年,民生凋敝,道殣相望。卖儿鬻(yù)女、易子而食之事尚且时常发生,更何况是突然出现的陌生孩童。

有人见他衣着讲究,猜测是哪家达官显贵家的儿女,想要以他为质要挟其父母,于是逼问他家中府邸何处。

而有些人,已经眼冒绿光,看着他的样子仿佛在看一道美味的菜肴。

两方争斗之下,甚至打了起来。

小阿峤看着如狼似虎的人,甚至不能称之为“人”的人,心中惊恐不已。但他深知,自己什么也改变不了,只能趁乱溜走。

好在难民堆里并没有武功高手,这三日他虽然过得躲躲藏藏,却没有性命之忧。偶尔遇到会两下的,小阿峤自己也能凭着学来的武功应付过来。

美中不足的是,他身上的值钱的东西早已丢失殆尽,没丢的也被他偷偷送给了一这妇孺。因而这两日可算是一点东西都没吃到。

罢了,等会儿师尊或许就会来接他回去,回去后有的是吃的。今时不同往日,有了归处后,他也不再怕像从前那样。

这本是晏无师与小阿峤约定的最后一日,过了今天,他就通过了这次考验。是的,小孩并没有将师尊临走时说的话当真,仅仅将这当成了一次武功的考校,心中还在想着师尊何时出现。

可惜有句话叫做“冤家路窄”。

有了不速之客的介入,这次考校最终成了腥风血雨。

桑景行在郊外一处破庙看到这个长得漂亮又惹眼的小鬼后,心中不由得一阵畅快: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奈何不了晏无师,还能奈何不了这个小毛孩不成?也没多想,便毫不犹豫地出了手。

小孩年纪尚小,又怎能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躲开这种程度的袭击?被对方突如其来的掌风击中,小小的身体霎时撞向了墙面,落下时一口鲜血喷出,猛地呛咳了起来。

不过对方显然没怎么用力,否则就不仅仅是口吐鲜血了,怎么也是粉身碎骨。

“你不是挺聪明的吗?这就吐血了?”桑景行怪笑道,“不过你放心,上次你用计救走了我合欢宗抓的童男童女,我可不会让你这么容易死。”

听到这个噩梦般的声音,小阿峤顿时明白了自己遇到了上次那个坏人。借着咳嗽掩饰,小手伸进了衣襟去取师兄给他备好的合欢花。

可这伎俩骗过当时抓他的小喽啰容易,要骗过桑景行就难了。只见他闪身上前掐住了小孩的脖子,将人提了起来,另一只手则是将他手中的合欢花夺了过来。

“想留暗号?你也得要活着才行!否则,晏无师想收尸都没处收!”

而就在桑景行有些得意忘形之时,不知何处传来了一声冷哼,与此同时,一道带着罡风的气劲从远处袭来,正中他抓住小孩的手臂。

手臂被伤,桑景行顿时发出一声痛吼,力道一松,小孩掉了下来。而他再看手臂时,才发现手臂被气劲横穿而过,留下一个血洞。

可他此时已然顾不得许多,只想赶紧跑,脚上运足了内力,转瞬便掠出老远。

原因无他,刚刚他被迫松手时,余光瞥见了面色冷黑的晏无师。

该死!怎么忘了这阎罗可能就在附近!桑景行心中万分懊恼。

晏无师将小阿峤带回浣月宗时,出门迎接的管事着实被吓了一跳。

只见沈峤小小的身躯蜷缩在晏无师的披风之中,一边吐血一边发抖,宗主的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

两人甫一进门,管事就极其自觉地差人去叫了医师,又吩咐人准备了热水和衣物。

“合欢宗在抚宁县那处据点不必留了,做干净点。”晏无师扔下这句话,就抱着人径直进了自己的院落。

管事连忙应下,又赶紧吩咐人准备热水和药品,顺便将医师请来。

当晏无师来到院落时,侍女已经备好了疗伤用品,医师进门之后直接开始检查起伤势。

“如何?”晏无师问道。

片刻后,姜医师摇了摇头,对着晏无师行了一礼:“回宗主,小公子伤了经脉,恐怕以后……”

姜医师本想说以后就成了废人,奈何他话未没说完,便被晏无师冷冷打断:“我问的是这个吗?”

听着这仿佛淬了冰凌的话语,姜医师冷汗簌簌而下,心中却有些摸不透对方的意思。他的回答有什么问题吗?宗主不是历来只关心这人对他有没有用处吗?连大公子也不例外。难道……?

“宗主息怒!”姜医师连忙改口道,“小公子中了一掌,虽然下手之人没有想要他的命,但他如今伤了心肺,毁了经脉……就算此番治好了,以后可能也会有心痛的毛病。”

晏无师冷若冰霜地看向他:“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他若是好不了,你外头那些仇家就自己解决!”

医师姜明在被浣月宗收入麾下之前,因他行事随心的性子,可谓惹了不少仇家,最终被迫无奈才进浣月宗寻求庇护。如今晏无师要他自己应对,那跟要他命也没有什么区别。

看来之前宗门的传言也许并非传言,小公子真就是晏宗主的命。姜明诺诺应下,忙不迭地下去开了药方。

就在此时,里间传来了一阵慌乱之声。不一会儿,一个侍女跑了出来:“不好了!小公子又开始吐血不止了!”

这下,晏无师再也站不住,直接撩起幕帘进了里间,医师也紧跟在后面。

晏无师直接坐上了床头,将小阿峤扶了起来,靠在自己身上,对医师道:“看看怎么回事!”

医师忙不迭地上前把脉,又检查了之前止血时刺下的银针,发现少了一根,顿时大怒:“是谁动了他手腕阴郄穴上的银针?!”

晏无师眼神一冷,阴郄穴是手少阴心经的穴位之一,位于前臂掌侧,是止吐血的重要穴位。思及此,锋利的眼神扫过了在场所有人。

到底是谁,想要害死这个孩子?

医师补了阴郄穴上的银针后,小孩勉强睁开了眼,话音若有似无:“师尊……我是不是快死了?”

晏无师马上回道:“自然不是!先别说话。”说完又问医师:“他情况如何?能不能输真气?”

医师点头道:“小公子如今身体虚弱,可若是同一种心法的真气,应该无碍。”

晏无师刚想抬手调动真气,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伸手探了探沈峤的脉搏。

“不对,”晏无师停止了原本想要输送真气的动作,“他体内好像有一缕奇怪的真气涌动,并不是凤麟元典所产生的真气。”

这缕真气好像在不停地修补小孩受伤的经脉,到底是什么?

*注:魏晋南北朝时期,外人或仆人称呼主人的儿子可用郎君或者公子称呼,公子多用于第三人称而非当面。——资料来源:《魏晋南北朝称呼(二)》所以,文中加入了小公子的称呼,暂且用于第三人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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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是风动(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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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是风动
连载中相知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