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了如此沉重的故事,各种思绪在志保脑海中胡乱交错,很快就睡着了。
她的呼吸很浅,温暖的鼻息喷洒在琴酒胸前,他把人往自己怀里紧了紧,仰面躺着,眼中一片清明。
刚才的故事,并没有因为女孩的死画上句号。
痛失所爱的乌丸发了狂,不仅杀光了在场的所有人,甚至还追杀了参与此事的同族数十年,吸血鬼们从不知道纯血种的报复竟然如此恐怖并漫长,叫苦不迭的同时不得不寻求其他纯血种的帮助,联合起来想要杀了乌丸,最终因为寡不敌众,乌丸身负重伤远渡重洋,远走他乡。
长寿种往往长情,因为他们有很多的时间去追忆和爱一个人,他并没有放弃,即使只剩下一半的寿命,还是想找到女孩的转世和她重新开始。
乌丸一个人流浪了很久,脚印遍布大半个大陆,然而偌大的世界,想要从万千人中找到那个容貌与声音都与前世大相径庭的人谈何容易,几百年过去了,仍然遍寻不到。
也正是在那时,琴酒遇到了乌丸。
他遇到的不是曾经那个满腔爱意热烈诚挚的少年,而是那个已经被岁月磨平所有的棱角与戾气,眉目温柔,眼神沧桑的男人。
那时,他的寿命已经所剩无几了。
琴酒看着大限将至还每天笑眯眯无所谓似的到处游荡的乌丸,心里说不出的烦躁,他不能理解为什么非得花余生的所有时间去找一个可能根本找不到的人,甚至不能理解为什么要为了爱一个人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这件事本身。
如果是他的话,就算一时糊涂选了初拥那条路,对方意外死了之后也会随心所欲地把剩下的时间好好过完,绝不浪费,根本不会想要再续前缘。
但这些话他不会跟乌丸说,琴酒只是默默地陪着他满世界寻找,当年那个差点堕落成劣等种的孩子也在漫长的时间里度过了结茧期,成了差一步就可以独当一面的吸血鬼。
老实讲,琴酒并不想承认这么多年来乌丸对他而言扮演的其实是父亲的角色,但也的确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对孑然一身的他来说,乌丸是唯一重要的那个人。
这场旅途匆匆画上终止符是在早春的伦敦,琴酒坐在街边小店的窗边喝着咖啡,看玻璃窗之外被白雾遮掩地朦朦胧胧的人们开启他们忙碌的一天,对面的乌丸拿着报纸的手突然颤抖起来,那是一份冷门的国际花边新闻,被惶然间掉落在桌上的内页中,最大的一张照片里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女孩穿着款式高雅的振袖和服,手掌搭在身边人伸过来的手中,面对镜头露出一个略微羞涩却从容大方的微笑。
琴酒遥遥看着,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仿佛命运一般,在从乌丸那里得到的寿命进入最后一次轮回的时候,女孩的面容竟然与百年前别无二致,仿佛无形中宣告着这次就是终结。
因为与同族之间反目成仇,这么多年乌丸几乎从不回大洋那侧,但这一次,两人第一时间乘上了船,前往那个小小的岛中之国。
由于路途遥远,两人紧赶慢赶,到达的时候也到了婚礼当天,这一世的女孩家境优渥,身为政客的父亲将独女嫁给了年少有为的将军,虽是拉拢新贵,也是精心为女儿筹划好的幸福,无论任谁来看这桩婚姻都是一桩美谈。婚礼当天,大宴宾客,琴酒和乌丸一起刚混在宾客中进去,前者都还没来得及看看那位折腾了人家几百年的红颜如何倾城,就被乌丸拽着离开了。
站在后山的山坡上,乌丸看着底下熙熙攘攘的繁华热闹,似乎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呆愣着道:
“…当年我们刚遇到的时候,她说自己是因为不想和父母当成礼物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才逃出来的。”
“啊,是吗。”琴酒不耐道:“那正好,趁着人家还没被别的男人拐走,把她抢回来不就可以了。”
不,不行了。
乌丸怔怔地看着山下,回想起刚才眼中的那一幕,年轻的一对璧人眼中除了羞涩拘谨,还有浓情蜜意,那个眼神几百年前是只属于他的,失去她以后他在睡着时珍而重之地追忆了无数次,所以乌丸知道,她是愿意的。
她爱那个人,正如百年前爱他。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他这几百年,究竟又算是什么呢?
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坚持到现在的?
愤怒、悲伤、失落和嫉妒等情绪同时涌了上来,男人的面孔扭曲着,控制不住地抱着头,他张嘴大口大口呼吸,仿佛要被什么东西压垮了,被迫把肺里的最后一点氧气都挤出来,声音变得像是破败不堪的风箱,刮出沙哑又难听的音调,又渐渐归于沉寂。
“乌丸?”琴酒惊疑不定道。
男人的身上发出淡淡的白光,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他隐约明白那就是羽化的前兆,可为什么?明明还没到时间啊?!
乌丸慢慢转过身,面对琴酒,风以他的身体为中心慢慢升腾而起,逐渐增强,乌丸的身影就像残破的蝴蝶一样摇摇欲坠,逐渐变得透明、分散。他缓慢开口,第一次,琴酒从他的声音中听到的不是无奈的教导,不是温和的笑意,不是轻快的调侃——
而是哽咽,崩溃般的哽咽。
乌丸在哭。
他哭得不能自抑,尾音都是破碎的,委屈得像是个掉了糖果却无人来哄的孩子,失去了世界上唯一真正属于他的东西,坐在地上不知所措,只能靠哭喊来发泄无处可去的情绪。
他不甘心。
不甘心她死在了他们得到幸福的前一刻,不甘心就那样不明不白的结束,不甘心最后的见面是她闭着眼睛满身血迹,不甘心终于看见她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发自内心的笑容却是对别人露出的。
太累了。
他慢慢说:
“我太累啦,所以就在这里结束吧。”
“……”琴酒绷着脸:“玩笑不是这么开的——”
他握紧了拳,咬牙切齿道:“那你这些年的付出怎么办?你的饥渴怎么办?!那个正在嫁给不知道什么人的女人怎么办?!!!”
还有我,我怎么办?
乌丸摇摇头,用和初遇时一样的目光看着难得展露激烈情绪的青年:“我已经不再饥渴了,因为我所寻求的东西,就在那里。”
他看着人群中被簇拥的那个人,眼神中是琴酒看不懂的东西。
乌丸就那样远远望着她,他的面容在光晕中飞快地发生变化,从俊朗的青年到温和的中年,再到生出皱纹,长出白发,最后定格在一副垂垂老矣的脸上,那是他想象中、两人携手走向生命终结时,他的样子。
“琴酒,我啊——”
风声呜咽着,吹散了他的后半句话,琴酒只听到他说:
“如果可以的话……”
满面皱纹的老人颤颤巍巍伸出手,艰难地摸了摸琴酒的头,明明笑着、却又落下泪来,用陌生苍老的声音说:
“你还是……不要爱上人类了。”
实在是太辛苦、太心痛。
相爱的时光在这一刻仿佛成了诅咒的利刃,深深扎进心脏,被时光眷顾的长寿种啊,偏偏一个人被留在了过去,困在回忆里。
寸步难进。
“乌丸!!!”
好像是无形的钟,指针终于停在了象征终结的那一刻。
正值初春,纯血吸血鬼的羽化引起的风携卷着漫天浅粉色的樱花花瓣,形成了壮观的花雨,呼啸着吹向山坡下。
山樱吹落尽,奈何人不归。
故人不归,亡人亦已远去。
没有人知晓和见证他长达百年的深情,没有人感念他的思念和付出。
没有人会记得,有一位专情地有点笨拙的吸血鬼在这样一个日朗风清的日子结束了自己漫长的生命。
就连他至死都深爱的那个人也不记得。
琴酒远远地看着喜气洋洋的人群,直到热闹散尽,才终于转身离开。
春风携卷着承载时光的感情与爱意,在缔结婚约的日子里送上了来自春天的礼物,宾客们在满天樱花中欢呼庆祝,觥筹交错时,有一朵花瓣悠悠地、和缓地落在身着白无垢的新娘手背上。
女人低头,耳边莫名响起模糊的声音,像是呢喃着甜蜜的情话,又像是在和她道别。
那么陌生、又那么熟悉。
好像阔别已久。
她回过神,突然觉得脸颊上一片温热的湿意滑落。
竟是哭了。
……
后来的一段时间里,有不少吸血鬼循着乌丸留下的气息来找琴酒的麻烦,弥留之际乌丸把剩下的力量都留给了他,纯血种的力量帮助琴酒突破了破茧期,只是他好像又变回了百年前那个蹲在路边旁若无人抱着尸体啃食的孩子,漠然地拧断每一个找上门来的白痴的脖颈,或握碎他们的头骨,像是一台只知道杀戮的机器,只要停下来就会坏掉。
他一边杀,一边想:
如果可以活得自由自在,何必非要去爱一个人?
爱到底是什么?
生下他的女人也好,乌丸也好,好像都被名为爱的牢笼束缚了,前者歇斯底里地崩溃,后者义无反顾地沉沦,最终都变成了可悲的样子。
明明只要不动心就好了,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他们就是不懂呢?
他才不会爱上人类。
哪怕永远饥渴,永远孑然一身。
他也宁愿活得像个怪物。
直到捏爆了又一只来找死的吸血鬼的心脏,琴酒终于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
他把各种琐事一股脑丢给杀戮途中说要臣服于他的一只成了精的蝙蝠,找了个还算合眼缘的山头,将身体埋进湿润松软的土里,睡着了。
他似乎也累了,需要一场漫长的睡眠,才可以抛下那些东西活下去。
再醒来时,已经是几十年后。
物换星移,那只还算能干的蝙蝠在山头上建起了一座像模像样的古堡,人类社会已经改朝换代。
琴酒去看过那个女人,和功败垂成的丈夫一起归隐田园后,她无病无灾地活到老年,身边儿孙围绕,连死亡看起来也没有丝毫痛苦。
所有故事和眼泪,从此只有他一个人还记得。
他本来打算再睡个几十年再做打算,没想到回家路上,遇到了一个羊羔一样粘人的小东西。
回忆结束,琴酒看着睡得香甜的志保,在她额头上吻了吻。
他好像也做了一个很美的梦。
在梦里,他终于听清了乌丸的那句未尽之言。
作者的话:
本章请搭配bgm《the meaning of love》日语名是最后的花瓣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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