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青绿,照亮了地上暗红的荆棘。
阿房足尖轻点,御起轻功想要飞掠而过。
这条路上没有风,一切就像是静止的,但是火光的跳跃却又让她知道,时间在流逝……
“刺啦”
仅仅只是这样细碎的一道声音,随之而来的是快到令人晕眩的刀剑。
阿房抽剑抵挡,这时短剑的劣势便显现出来了,她只维持得住周身,每每将刀剑逼退,却只能打偏,最终利刃还是会迎向她。
这些刀剑不知是什么材质,似铜似铁,锋利无比,阿房脚下的血色荆棘已经被削秃了一块。
她的剑意本为逍遥,自庄子《逍遥游》中悟出,最大的特点便是控风,空中的气流几乎为她所控,甚至可以感知到每一丝气流的走向。
在这封闭的空间中,没有风,那还有气流吗?
她还在呼吸,还可以感知到,微弱却真实存在的被刀剑带起的那阵气流。
阿房举起了剑,就像她的呼吸一样,将生命在这一刻,全然地交在了这柄剑上。
短剑仅是轻轻一挥,刹那间,不知是时间上的静止,还是空间上的停滞,但那些横飞的刀剑确实不再动了。
不同于以往的一瞬,这次的停留是如此的长久,阿房拨开了横在身前的长剑,穿过了这条幽暗的荆棘道,踏上前方道路的一瞬间,她像是陷入了一片汪洋,又像是跌落进了一窝雪,柔软却冰冷……
在这令人恍惚的状况下,思绪不禁飞远,阿房想起了即墨城中那个欺骗她的巫觋嘲她不懂天象,又想起了远在韩国的韩非,她曾问了一个现世无法回答的问题,她又好像去到了鬼谷,常青藤的叶子铺满了秋千,老先生可不会打扫,躺在摇椅上晃晃悠悠,阿房朝他走去,还没开口就见他睁眼一唤:“小阿房。”
这声音不像是老先生,却像是爷爷。画面与空间开始扭曲,最终定格在了多年前下雪的岐山。那是稀罕的一年,岐山就下过那么一次雪。
她在风雪中练剑,爷爷在山坡上刻下阵法,引漫天风雪为她淬炼剑意,她足足在那里呆了三天三夜。直到最后那天,有人擅入阵法,她登时剑意难控,心神打乱,一剑直刺,想杀了那个扰她练剑的人。
但她停住了,在看见那个脸都泛着红的人时,她像是被火烧了起来,那是一个人啊,他在呼吸,他的心在跳动,这些无时无刻不再提醒自己,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平时供她砍削的木偶人。
阿房终于清醒,但是体内翻涌的内力像是要爆开,阿房只好将他震开。
她还记得那天回去,爷爷和邹师叔被她吓得半死——她失控了,无论是剑,还是与生俱来的咒法。
那一夜的岐山,枯树生出了绿叶,野草淹没了厚雪,阿房记起来了,她只是想爬上那棵她种下的树,可树却越长越高,枝叶越来越繁茂,她心里害怕得紧,抱着剑不知所措,最后拔剑而出的那一瞬间,漫天风雪都停住了。后来说不清楚是怎么了,风雪裹挟着剑气,还有那充盈的咒法,穿梭在整个岐山,甚至削平了一个小山头。
那是她第一次失控,此后邹师叔便将她体内的力量封印部分,使她不至于发狂。
阿房终于踏出了一步,她好像真得回到了岐山,幽静的院落中,师叔和爷爷坐在梨花树下品茗下棋,阿房忍不住莞尔,正要进院,却又是一阵天旋地转,脑中有几幅画面一闪而过,如同春日的柳絮拂过平静的湖面,有丝丝缕缕的波澜,却抓不住握不着,最后了了。
再度清明时,眼前赫然便是那座富丽堂皇的秦王宫,是端坐在上首王座上面色深沉的嬴政,还有一柄断剑,就断在了秦王座下。
而那柄剑,眼熟得令阿房如坠冰窟……这究竟是幻境,还是未来?
究竟只是一个空穴来风的梦,还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她不禁恍惚,连什么时候空间再度轮换也没有发觉,直到寒冷凛冽的夜风像刀片一样划过她苍白的脸颊。
这一定是梦,当她看到眼前的景象时,暗暗在心底这样想。
这是梦里的盖聂,他还是一如既往得寂凉如月,站在云梦山中的山崖上,遗世独立。
他的身上满是孤寂,山雨欲来风满楼,他静得不寻常。
阿房心里不停打鼓,总觉得不好。
仅仅是月亮从云层中出来那一瞬间,仅仅是那第一抹月光洒落的一瞬间,盖聂一跃而下,任自己掉落在崖下的寒潭中。
阿房一时心惊,来不及捉住他,也顾不上什么幻境与否,径直跟着往下跳。
入水的瞬间打了个机灵,随即便什么都没有了。
她处在一片混沌,星星伴在她身边,浩瀚无垠。
阿房在这漫漫星河中看入了迷,瞳孔中倒映出了一幅玄妙的星图,像是深深扎根在了她的心底,阿房慢慢伸出手去,轻轻地握住了那颗离她最近的星星,而其余那些不论是璀璨的还是暗沉的星星,在此刻骤然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光亮。
阿房被刺得闭上了眼,这一瞬间,她没来由地想,亘古不变的星辰,能在这漫漫时空中告知她那个现世无法回答的问题吗?那个或许只有历史才可以给出的答案。
在这个念头的驱使下,她带着无尽的勇气睁开了眼,炫目的白光刺得人落泪,但她却好像忘记了再次闭眼。
隔着双眼的朦胧与耀眼的星光,阿房忽然微笑。
盖聂和荆轲还是去了巫山,只是没有上山,他们只在山下等待。
荆轲坐在地上,薅了一把狗尾巴草,本来还气定神闲地数着,可久久不见阿房下山,后面也肉眼可见地焦虑起来了:“都一天了,怎么还没出来?听说这山里野兽众多,阿房不会被熊叼走吃了吧。”
盖聂瞪了他一眼,不语。
荆轲“哎”了一声道:“你别瞪我啊,这山这么深,指不定有什么,搞不好除了一窝熊还有一山头的狼,要不咱俩进去找找她?”
盖聂虽然还是没说话,但是荆轲愣是从他微微颤动的眼眸和只抖动了一瞬的剑看出了他心中的意动。
于是荆轲继续撺掇:“要真是被熊吃了,咱俩还能给她收尸……呃……”
荆轲被盖聂的眼神一吓,又道:“报仇。”
盖聂的眼神更冷了。
荆轲忽然将手里的狗尾巴草一扔,道:“得了你,其实你不信她会出事,不是吗?”
荆轲眼见盖聂看他的眼神松动了些,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我也不信,阿房的剑那么强,怎么会栽在这小小的巫山?”
“你比我更清楚,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既然如此,还担心什么?”
盖聂还没说话,却另外有一声冷笑传来。
“我可谢谢你对我的信赖了。”
阿房从青翠欲滴的山林中走来,伴着经年不散的云雾,隐隐绰绰的身影渐渐清晰。
盖聂注视着她的眸,心中竟然不自觉地冒出来一句,又不一样了。
可是阿房还像从前一样,对着他们展颜一笑:“走了。”
盖聂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她,他不是一个健谈的人,再加上荆轲在这里,便一路上都没和阿房搭话。
一则他不知该如何发问,二则阿房似乎看穿了他的意图,隐隐有逃避的想法。
荆轲说得对,他很了解阿房,一个人的剑意是不会骗人的,阿房的剑光风霁月,有君子之风,又兼之飘逸洒脱,更非凡品。
她很强,且她的每一次进步都快得令人心惊。
她已经不是在咸阳城外被掩□□入绝境的人了,在鬼谷的时间里,她简直不像是一个病人,在剑道上的精进并不输于他和小庄,等到在燕国的时候,与阴阳家的一战,更是令人挪不开眼,她的每一次出剑,都像是燃烧生命的凄美。
这好,也不好。
她现在很强,未来也一定会更强。
但此刻的阿房,却令盖聂发自肺腑的担心。
她的状况越来越不对劲了,她心里埋着很深的事,她很痛苦。
从她出来的时候,盖聂就能感知到阿房身上不同以往的剑意,依旧坚韧,依旧风华,可是……却不再那么自在了。
有时候,盖聂甚至比阿房自己还要对她剑意的变化更敏感,他喜欢去感知她的剑意,正如阿房也喜欢去感知盖聂的剑意,当他们对彼此的剑了如指掌时,就像是进入了一个新的天地,广阔的,纯粹的,只有他们和他们的剑。
盖聂很担心她,可同时也明白她的心柔软却坚定,恐怕难以问出什么。
于是只好暂时按下担忧不提,等后面阿房没那么排斥了再问。
他神思天外,阿房深深地看过他一眼。
荆轲大呼:“阿房盖聂,你们和我去赵国好了,介绍一个朋友给你们。”
盖聂飞远的思绪被唤回,以眼神询问阿房。
“好啊,荆轲,你可真是朋友遍天下。”阿房不无调侃道。
盖聂颔首附和。
荆轲却坦然笑道:“朋友虽多,知己却少。”
“此生有你二人足矣。”
盖聂深受感慨:“旦有知己一二足矣。”
阿房翻身上马,见他们两个惺惺相惜,不由笑道:“那不回庸城了,直接去赵国吧。”
天已经没有那么亮了,可她的眼睛却比太阳还亮,比月光还纯粹,但在那漆黑眼眸的最深处,却是掩埋住的悲伤,她的眼眸深处在哭吗?
盖聂沉默了。
而荆轲,他还是那么得乐天,还是那样的自在逍遥。
有时候,他更适合入道家,练逍遥游。
可惜,他走的游侠道,幸好,他是游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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