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深夜,江月楼中灯火渐歇。
我们这些伺候人的小丫鬟终于能卸了工回房睡上一觉了。
因为钱妈妈对我的照顾,在其他丫鬟都睡大通铺的时候,我却能够拥有单独一间房,摇着酸胀的胳膊,我借着月光往回走,却撞见一个我不想撞见的人。
“是你把楼里的分布告诉茴娘的吧?不然她怎么能跑出那么远才被抓回来!”
此人长的很壮实,虽然才不到十二岁,却已经和伙房里担水的婆子有得一拼,一张大脸在月光下反射着冷冷的油光。
她不是别人,正是此前与我处处作对的胖丫头,因为身形过壮,又面相不佳,她进了江月楼后被当做粗使丫鬟,每日楼里洗衣扫地的重活都是她来干,因为原来的名字太上不了台面,楼里还为她起了个新名字,叫春桃。
可我看她更像油桃。
虽然油桃长得五大三粗又惹人讨厌,但我不得不承认,这个人脑子还算好使,至少,她察觉到了别人都没发现的真相。
我四下里望望,见有周围有不少丫鬟下值,干脆一捧袖子倒退两步,假装站立不稳的一屁股坐到地上,因为怕疼,我还缓冲了一下下,幸好没人发现。
“你,你怎么能这样说我,就算茴娘出事你很伤心,也不能乱往我身上栽赃,谁不知道平时就你对茴娘最照看,我还亲眼看见有一日你偷偷往她的馒头里夹咸菜呢!”
我说的当然不是事实,但因为我此时跌坐在地,而油桃又因为健壮的身形显得咄咄逼人,周围的小丫鬟都对我的说辞信了几分,不住用谴责与怀疑的眼光看着油桃。
她被气的目眦尽裂,大喊着,“你含血喷人!”
啧,当了几天扫地丫鬟,连说话都学会用文词儿了。
虽然她表现的很激动,但对我构不成什么威胁,有道是人言可畏,大家现在已经是向着我的了,要怪就怪她蠢,特意挑人多的时候想揭穿我,殊不知这种情况更容易被反泼脏水。
又装了一会可怜,便有那等有眼色的小丫鬟上来搀扶我,并想将我护送回房。
我是钱妈妈看好的人,单独的寝房已经能说明一切,那些小丫鬟们巴结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因为油桃的几句话而怀疑我,退一万步,就算是怀疑我,也没谁会傻的挑明白。
回去的路上,我回头瞥了一眼油桃,她还站在原地,两只拳头捏的紧紧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枉她平时还挺照顾那些小丫鬟,整日一副大姐头做派,结果呢,仅仅是发生了一点矛盾,那些人就一个劲的往我这边倒,这种事情早已发生过不止一回,可惜油桃还是看不破。
“天真。”
我朝她做了一个无声的口型,而后潇洒回房。
……
自从那一晚过后,油桃暗地里相助茴娘的事已经在江月楼传开了,听闻她被钱妈妈着人打了一顿,又被罚着倒了好几天的夜香。
总之,我有好几日没见着她,一开始,我以为是因为她忙着挨罚,但时间一长,我忽然发现这个油桃身上有些蹊跷。
比如,她比平时更能吃了,以前她一顿只能吃三个馒头,现在她一顿能吃五个,而且还时不时的夹带咸菜,我已经当着钱妈妈的面点过好几回了,可惜钱妈妈因为油桃一个人能干三个人的活,而在吃食方面比较纵容她。
我侍候的花魁月娘说过,女子若是怀胎,就会变得比平时能吃。
望着油桃那圆溜溜的肚子,我不禁怀疑是不是楼里有哪个不长眼的小厮因为一晌贪欢和油桃搞到一块去了。
想象一下油桃庞大的身形压在小厮身上,纵使是楼里块头最大的小厮,那场景也依旧让人不寒而栗。
我将此事说与月娘听,哪知她刚听过,便笑得前仰后合,刚给她梳完的发髻都笑歪了。
“傻小冷,春桃虽然长得高大,可至多不过十一岁,葵水还未来过,又怎能生孩子,”说到一半,月娘收了笑容,声音低下去,“……而且像我们这些入了贱籍的,孩子也会是奴仆,又怎么会忍心将他们生下来遭罪呢。”
月娘说的后半句我没考虑过,只是仍旧很怀疑这件事,在我的再三追问下,月娘又道,“也不是没有那等葵水来的早的,在我家乡那边,甚至曾有九岁孕子的传闻。”
提起家乡,月娘花一样的容颜萎了下去。
她是个多愁善感的女人,即使堕入风尘,心底仍有一片光,有时候我觉得挺可笑,活成这样倒不如前尘尽忘,做个将男人玩弄鼓掌的花魁,反倒逍遥自在。
总之,这事依旧不确定,所以,又一次饭后,我悄悄跟上了行踪鬼祟的油桃。
她走了平常很少有人走的小路,来到了一间废弃的柴房前,推门而入,我想走近些看看她在房里做什么,却不想没多一会,她便出来了,嘴角还挂着笑容。
我忙退入墙角阴影,等她离开后,悄悄推开了柴房的门。
老旧的柴房门被推的嘎吱一声,分外响亮,就在这时,里面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春桃,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吓了一跳,千想万想也没猜到油桃会将一个活人藏在柴房里!她胆子还真是大。
这若是告发到老鸨那里,她说不定会被狠狠教训一通,楼里会比这之前下手都狠。
脑子里快意的幻想着,我手上动作又轻了几分,努力学着钱妈妈的样子让自己看起来和蔼一些,等下还要去告发,千万不能叫这个活证据看出异常,不然对方跑了,我上哪抓油桃的把柄去。
柴房本就是用来堆积陈物,这样的房子压根不是给人住的,所以也并没有窗户一类的东西。
推开门原本灰暗的柴房有光射照进来,房内的人还因此不适应的眯了眯眼。
说实话,除却月娘,我还从未在江月楼见过这般人物。
那人年约十二三,眼神清澈如水,却又带着一股难以靠近的孤冷,纵脸上有几许脏污,也掩不住天人之貌。
他见我并非油桃,那双明亮的美目之中带着戒备。
“你是何人?”
“我是春桃在江月楼里最好的朋友,她近日在饭后总是匆匆离开,我很好奇,便跟过来看看。”
可即便这么说了,他眼中戒备仍未消除,“你是她最好的朋友?那你说说,你叫什么名字?”
什么好朋友当然是胡诌的,若说我是她最大的死敌还差不多,真实姓名我自不会说,只信口编了名。
“我叫桂花。”
少年的眉头微皱,口中轻喃,“桂花……我怎么没听她提起过?”
她自当没提起过,前些日子我才孤立了她,就连平日与她来往小姐妹现在见了她都远远避开,她哪还有什么朋友。
是以,我敢断定,油桃大概谁也没同这少年提起过。
我笑了笑,“她这人就是如此,若我没猜错,她不仅没提起过我,应当也没提起过其他朋友。”
少年点头,“确实如此,只是她虽未提及什么朋友,却对一人恨之入骨。”
我还没说话,那少年又自顾自说下去,“听说,那人名唤高小冷。”
心中陡然一紧。
他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难不成是发现了什么?不,这应当都只是他的猜测,毕竟我从始至终都没露出什么破绽。
我煞有其事的点点头,“不仅是春桃,我也对那高小冷十分讨厌,在这江月楼里,她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我恨不得找机会弄死她!”
大概是说的太情真意切了,少年眼中顾虑慢慢打消,虽没了戒备,但疏离之气仍在,也不知于春桃面前,他是否也这般模样。
又言谈了几句,虽然他对我很冷淡,说话也是有一搭没一搭,但我还是热心的告诫他最近楼里闹出了事情,守卫又增加了一批,叫他平日里不要离开这儿。
他道,这些事春桃早已告知于他。
我点点头,这便好。
好的不能再好。
转过身,我只觉得从来都没有这样快意过,相信过不了多久,春桃就要从江月楼里永远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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