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溪跟着宫人的指引,从容地在咸阳宫穿梭。
刻着龙纹的地砖,造型别致的云纹瓦当,一切都似曾相识。
只是如今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心境已经改变。
傅溪远远看见的就是这样一番场景,一黑衣少年逆着日光,拉弓放箭,只是一个被光影模糊的背影,她便已经认出他来。
宫人停步,小声提点:“先生,到了。正在射箭的就是王上,左边那两位是公子成矫和昌平君的女儿芈姑娘。”
她在不远处停住,目光直直落在黑衣少年身上,眼神复杂。
不同于十年后的他,十三岁的他背影还有些瘦弱,射艺也远没有十年后那么精湛。
察觉到傅溪专注的注视,秦政射出一箭后偏头,刚好对上她来不及避开的眼神。
看见秦政停止动作回头,在旁边观看他射箭的二人也跟着扭头。
芈芙小声道:“这就是嫪先生?成矫,你还好意思说嫪先生不好看吗?”
成矫上下打量着傅溪,言不由衷:“勉强入眼,比不过父王,还没我好看。”
“成矫你又说大话。”芈芙反驳。
“长得好看有什么用,”成矫上前一步,抬起下巴,“听说你擅长射箭,今天本公子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如传言一般?”
秦政对于身后几人的冲突充耳不闻,继续专心射箭。
“跟你说话呢,”成矫语气不满,“相府没有教过你规矩吗?”
这人目中无人的姿态,他越看越眼熟。
傅溪这才看了看了成矫一眼,走至秦政的身侧,随手拿起一只弓来。
她修长的手指划过弓身上的鎏金兽面纹,带着留恋。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附在她的手上,傅溪抬眼,看向这个古代男子。
她虽然关于历史懂得不多,但也知道,这种男女的接触,对于任何一个朝代的古人来说,都是出格的。
黑衣男子并未看她,自然移开手,握住弓弝,另一手抽出一支箭,绕过她的肩,搭在弓上。
傅溪被牢牢圈在男子怀中,她活了二十年,从未与人如此亲近过,男子身上好闻的香味,和她控制不住加速的心跳,都让她觉得不自在。
“可以放开我吗?”话一说出口,她才反应过来,他听不懂她的话。
她的左手还未好全,只能用右手去推他执箭的手,却被对方顺势握住。
傅溪皱眉,眼中隐隐有怒意,她感激对方的救命之恩,也惊喜于她能认清他的面貌,但并不意味这个男人,就能随意对她动手动脚。
那人得寸进尺,倾身靠近她,温热的呼吸声,贴在她耳侧。
感受到她的僵硬,他低笑出声,在她耳边语调温柔地说着,她听不懂的话。
她欲挣扎的手顿住,只这犹豫几秒的功夫,他握着她的手,从容挽弓搭箭,箭羽滑过二人交缠的指腹,引起一阵瘙痒。
这一举动出乎她的意料,她偏头,视线落在对方的甜甜的酒窝上,男子圈着她的手放下,又同她保持了距离,表情坦荡,似乎刚刚所有的举动,只是为了教她射箭。
她放下戒心,望着正中靶心的箭尾,眼神发亮。
她未曾注意到,身侧男子盯着她的侧脸不放,眼神克制,喉结微动,碰过她的左手负在身后,与她接触的指腹隐隐发烫。
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她望着不远处的靶子,再一次站在这里,她早不是那个处处需要他教导的女孩。
她从容挽弓搭箭,眼神沉静,和十年前黑衣男子的搭弓射箭的身姿,逐渐重合。
青铜箭镞泛着夺目的金光,破空而去,目标却不是她正前方的靶子。
只听得一声破竹声,本应并行的两支竹箭相撞,带着秦王专用标记的箭断成两半,掉在地上,另一只箭则稳稳射中了秦政右侧的靶心。
秦政放下手中的弓,侧目看向傅溪。
傅溪微勾唇,抬起下巴,垂眸看向秦政,挑衅:“承让。”
毫无疑问,傅溪的这一箭,有力反驳了成矫的嘲讽,展示了她高超的射艺。
但在场人却没人敢喝彩,众人为她的射艺叹服的同时,更震惊于她对秦王的无礼冒犯。
即便秦政现在,还只是个不满十三岁的少年,但作为秦王的威严,依旧不可冒犯。
他放下手中的弓箭,缓步走到傅溪面前,眼神凌厉,抬眼盯着这个无礼之徒。
本想让成矫试试她,却不想,这人却耐不住性子。
傅溪垂眸看到他眼中自己的身影,不由前迈一小步,希望看得更真切些。
二人视线相交,越靠越近,谁都未曾躲避。
突然一阵抚掌声传来,秦政和傅溪不约而同望向来人。
那人嘴里叼着一根枯草,眉宇间肆意张扬,看上去吊儿郎当,脚步却很沉稳有力,这会儿抚掌笑道:“先生好箭术,好胆魄。”
不等傅溪答话,他大步上前,动作随意,一只手自来熟地搭在秦政肩上,语气散漫:“先生这招,可叫我们王上,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了。”
秦政表情略微有些不服气,他沉着脸看向来人,用眼神示意对方离他远一点。
那人却视而不见,甚至暗暗用力压制住秦政的肩,对傅溪笑得张扬:“在下王翦,敢问先生大名?”
伸手挪走王翦放在秦政肩上的手,傅溪神色冷淡:“嫪易。”
王翦被摔了手也没有生气:“原来是嫪先生,久仰大名。”
一宫人匆匆跑来,朝在场的人行礼,这才向傅溪道:“太后请您回去。”
傅溪见宫人神色焦急,知道只怕是阿琦和康康,终于意识到她不见了。
“先生若是得空,平日也可来校武场射箭。”王翦发出邀请。
闻言,她下意识看向秦政,对上秦政疑惑的眼神。
王翦口无遮拦打趣道:“你总看王上做什么?难道这也得王上给你做主?”
他清楚,这个嫪易,可能是吕相的人,也可能是太后的人,但绝无可能是王上的人。
王翦身后,一直未出声的,**岁黄衣男童,拉了拉他的袖子:“阿父。”
娘让他在阿父不着调的时候,拦着阿父一点。
傅溪收回视线,此次前来,一是给祁瑶亲近孩子制造机会,二是听说他想见她。
……她无意再来。
还未出声拒绝,一人就替她大声反驳:“我们的地方,为什么让他来,我不同……”
“盛情难却,我会常来的。”傅溪看了眼十分不满的成矫,平淡出声。
她并不会来,只是故意刺激成矫。
王翦忙道:“那可说定了。”
成矫只能生着闷气,他可算想起来了,这个嫪易,就是之前在咸阳市,同他抢花的那人。
傅溪长腿一迈,大步流星离开,宫人一路小跑,追在她的身后。
傅溪一走,王翦身上的漫不经心瞬间消失,沉声道:“继续,还有一百箭。”
芈芙正要听话去射箭,就被成矫拦住,他神色傲慢:“你的这种教法,同之前那些老师没有区别,能练成嫪易那样吗?
如若你连嫪易都比不上,有什么能力教我们三个?”
秦政负手而立,默默等着王翦的回答。
王翦神色不变,越过成矫,同一旁一言不发的秦政道:“这有何难?王上若是想学,我教您便是。”
但随即他神色正经起来:“只要按我说的做,王上定能学会那招。”
闻言,秦政半信半疑。
王翦胸有成竹:“还有两百箭,请。”
他量王翦也不敢欺君罔上,转身持弓站定,一言不发开始射箭。
成矫和芈芙对视一眼,虽然对王翦随意加码有怨言,但秦政都照做了,也只好乖乖射箭。
王翦满意点头,在不远处找了个舒服的地方靠着,继续悠闲地看着兵书。
“阿父,刚刚嫪先生的那一招,你也会吗?”王贲说出心中的疑惑,阿父从未在他眼前使过这一招。
王翦眼睛未曾从竹简上移开,头也不抬:“不会。”
王贲回头看了一眼认真练箭的三人,语气无奈:“那你还同王上保证,让他学会这招?”
“这两天在家练练,”王翦不耐打发儿子,“你也去练箭,没射够三百箭,别来找我。”
王贲无奈,他笨拙地拿起一只弓,闭上眼,傅溪方才射箭的动作,在他脑海中慢慢浮现,每一个动作要点,他都能够精准注意到。
他握着一支箭,搭在弓上,学着傅溪的动作,挽弓放箭,姿势如出一辙,颇有大家风范。
那只箭飞速发出,金色的箭镞却未射中靶心,而是深深钻入黄土中。
一声肆意的嘲笑声响起,成矫长这么大,第一见有人这么射箭。即使是芈芙,射箭常常脱靶,准头也没有这么差过。
“成矫,还差三百箭。”王翦头也不抬,扬声道。
成矫的笑声戛然而止,三百箭,先不说射到什么时候,到时候他的手也麻了。
“抱歉。”王贲一脸歉意,连累公子成矫和他一起加练了。
“算了。”成矫埋头射箭,反思自己不该嘲笑他。只是不知道,王翦那种可恶的人,怎么会有个这么老实的儿子。
傅溪前往祁瑶殿中,突然,她脚步顿住,望着一处廊桥。
“嫪先生,此处通往王上宫中,太后宫殿在这边。”宫人加快步伐,跟上傅溪的脚步。
傅溪点头,不经意提起:“王上这个时辰,还在校武场射箭,着实辛苦。”
宫人笑答:“可不是吗?最近天气回暖,那位新来的王师,每日这个时候,都要带着王上和公子去校武场上课。”
傅溪点头,如此……甚好,是时候取回她自己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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