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咸阳宫门就打开了。
一辆低调的驷马铜车缓缓驶出,马车前后跟着几位骑着高头大马的郎卫,人数虽少,但眼神坚毅,高大威猛,身上的衣着和佩剑十分精良。
马车缓缓停在咸阳最大的候馆前,一穿着锦衣的白胖男子早在客栈门口等待,见状连忙迎上来。
郎卫将马车帘掀开,一神色郁郁的黑衣少年走下马车,他抬眼望见朝自己走来的白胖男子,眼神带着笑意,脸颊的酒窝缓和了凌厉的气场:“舅舅。”
白胖男子热情地拉住少年的手:“政儿,坐马车累不累?”
秦王政任由舅舅握着自己的手,笑着回应:“不累。舅舅,我今年都十三岁了,不是小孩子了。”
“瞎说,你才十二岁,在舅舅眼里政儿永远是小孩子,”白胖男子朝秦政身后的马车使了个眼色,得到秦政的点头回应,故意扬声长叹,“你娘真不像话,自己家兄长要走也不来送送。”
马车右侧车帘被一只玉手挑起,清晨的阳光洒进车内,轻拂车中女子的面颊,她五官明艳精致,美得让人恍神。
美人朱唇轻启,说出的话却处处讥讽:“对待无耻之徒,何须有礼?士璋,你说呢?”
士璋听见妹妹叫自己全名,知道一时半会儿哄不好她了。他拉着秦政走到车窗旁,堆起笑意:“阿瑶,那事是我不对,不过实在是形势所迫。看在政儿的份上,原谅我吧。”
秦政他极喜欢舅舅,知道舅舅是真心待自己好,此时为了帮舅舅解围,难得撒娇:“娘。”
祁瑶心想:从小到大,士璋这人就惯会笼络人心,如今弄得自己亲儿子都胳膊肘往外拐。
到底是心疼儿子胜过讨厌兄长,祁瑶不甘不愿放软语气:“我人不是来了?少在孩子面前搬弄我是非。”
士璋陪笑:“我哪敢啊,阿瑶说得哪里话。”
秦政看着眼前一幕,总觉得眼前的场面有些熟悉。四年前也是如此。
那时是他从赵国回秦,舅舅骑马送了一程又一程,最后还是阿娘狠心将其赶了回去。他还记得她以为他在看书,偷偷拭泪的样子。
“送也送了,你知道怎么出城吧?”祁瑶看见士璋嬉皮笑脸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出来,转而看向秦政,“我们回去吧。”
“娘,我想送舅舅出城。”秦政不知道这一分别,再见又是何时。他已经四年没有见过舅舅了,心中不舍。
祁瑶看着站在自己敦实的兄长身边,显得格外瘦弱的儿子,脸上的婴儿肥逐渐褪去。尽管这孩子极力掩饰对于巨变的低落和不安情绪,但她怎么可能没有发觉。
也只有在士璋面前,政儿才能够像普通孩子一样,稍微放松一些。可惜自己这个兄长,连这点用处都用不着,偏偏要回赵国。
祁瑶越想越气,干脆把车帘一摔,不说话了。
赶车的郎卫很了解太后的脾气,他扭头看向年轻尚轻,但一身沉稳气度的秦王政,得到对方微微颌首示意后,朝秦王政拱手行礼,这才一挥马鞭,往王宫驶去。
马车逐渐远去,秦政安慰有些失落的士璋:“娘只是嘴硬,其实她比我还舍不得舅舅。”
“我知道,”士璋看到侄子这么懂事,很是欣慰,想到祁瑶,又有些担忧,“你娘这脾气,在王宫里极容易得罪人。”
秦政接过身后的郎卫送上来的马疆,听到这话,他倒看得很开:“舅舅不用担心,祖母和荀姨都不是会计较这些的人。”
士璋还有些担忧,他一直为祁瑶的脾气伤脑,生怕她在外面受委屈:“另一位呢?听说不是好相处的。”
秦政利落翻身上马,秦人骨子里带着对马的喜好,秦政也不例外。朝阳从他后侧方照来,显得他酷似祁瑶的五官愈发深邃,少年朗声道:“娘不是不管不顾的人,更何况,有我在。”
士璋看着坐在高头大马上的侄子,四年未见,他似乎真的长大了,乍一看身形,有几分他父王子楚当年的影子。
他心中除了欣慰,更多的却是心疼。他借着取马的空挡,擦了擦眼泪,都怪他无能,才让阿瑶和政儿在秦国受苦。
要他说,他们士氏在赵国有万亩田宅度日,吃穿用度不输那些王孙贵族,比在秦国当什么太后君王自在得多。
傅溪同往常一样,叮嘱好阿琦和康康不要出客栈,这才出门。
昨晚十九局送来了新机器,是研究员新研发的高科技,傅溪在咸阳,刚好可以帮研究员试用。
她仔细看了一遍说明书,据说这个指环,能够识别五米之内的人的危险系数,有彩虹七档警示灯。
形象解释一下,至少杀过一人,亮红灯;杀五人以下,亮橙灯;十人以下,亮黄灯;逐级递增,到了紫色,就是万人斩。
研究员通过死刑犯做了试验,但现代社会,杀人犯终究是少数,因此特意教给傅溪帮忙测试。
傅溪将戒指握在手里,偶尔看一下机器有没有反应。
前方三个高大的黑衣男子接近,傅溪在与对方擦肩而过时低头一看,绿灯!
傅溪回头,那几人一边啃着肉夹馍,一边谈笑远去,看谁都不像手上握着几十条人命的狠人。
很快,傅溪怀疑是手中的机器出了问题。自从她走进这条大街后,戒指上的灯变换不停,就是没有熄灭过。
每个人手中还拿着热腾腾的肉夹馍。怎么?杀过人的都喜欢吃肉夹馍?
她并不知道,这都是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秦王的功劳。
傅溪干脆将指环取下,放进钱袋。她告诉自己冷静,说不定是机器出了故障。
收好指环,果然紧张的氛围消失了。她在咸阳街头闲逛,看见街边一家卖孩童玩具的商肆,想到两个孩子,便走了进去。
柜台内摆放着琳琅满目的玩具,最显眼的是两只色彩鲜艳的木鸟,鸟身下面还装着车轮。
她感到意外,没想到两千年前的战国,就有这种做工精致的玩具了。
“这两个,包起来。”
“这位客人,你眼光可真好,这鸠车可是咸阳最风靡的玩具了,就连宫里的公子也喜欢这个。”
傅溪不在乎什么公子喜不喜欢,只要阿琦和康康喜欢就好。她没接店家茬,店家是生意人,也不在意,麻利地帮傅溪打包。
一位白发老人牵着两个孩子走进店铺,矮一点的小孩看到店家手里的鸠车,兴奋得蹦蹦跳跳,开口是有些沙哑的童音:“爷爷,就是这个车车,别人都有,就娘亲不肯给我买。”
另一个高一点的小孩板着脸没说话,无声点头。
老人和蔼地摸摸两个孩子的头,他常年在外,能享受这种天伦之乐的时间很少,这会儿乐呵呵哄孙子:“你娘不买,爷爷给买。”
老人朝老板说要两个鸠车。
老板连忙陪笑:“不巧,最后两个鸠车已经被这位客人买走了。”
矮个小孩子撅着嘴不开心,他惦记这个鸠车很久了,还想跟自家祖父争取一下,就被他阿兄用眼神制止。
那孩子还不够柜台高,却有模有样地向傅溪见礼:“君子不夺人所好,舍弟失礼了。”
傅溪赶紧跟着回礼,这些日子,有李斯教导,她已经形成了拱手回礼的条件反射。
老人看着有模有样的大孙子,捋了捋胡须,与有荣焉:“阿恬说得对,选其他的也行。今天什么要求,爷爷都满足你们。”
这厢店家已经将鸠车包好,傅溪打开钱袋,打算付钱。
她取钱的动作僵住,那张向来平静无波的脸上,破天荒地出现了惊愕的表情。
怎么会?
竟然是紫灯!
排除店家和两个孩童,在场唯一能让指环亮紫灯的人,只有这个老人。
她缓缓抬头,视线停留在身边白发苍苍、笑容和蔼的老人身上,全身紧绷。
蒙骜见身边的年轻男子直直盯着自己,还以为他认出了自己,他带着两个孙子,难得清闲自在,只同傅溪点头示意,弯腰继续耐心哄满脸不高兴的蒙毅。
傅溪收好钱袋,手假装不经意般放下,摸到后腰处的木仓:“我还有事,这东西我不要了。”
语毕,她快步走出店铺,头也不回。
本来还在生闷气的蒙毅,疑惑地看着傅溪的背影:“他该不会是买不起吧?”
蒙恬呼了他后脑勺一巴掌,小孩子本来觉得委屈,作势要咧开嘴嚎。冷不丁听到他阿兄霸气交待店家,把鸠车包起来,又转哭为笑,从店家手里欢欢喜喜接过鸠车。
蒙恬数落他弟:“阿毅没出息。”
但是他抱住手里的鸠车,也忍不住咧开嘴笑了起来。
蒙骜看着两个小祖宗高兴,付了钱,一手牵一个走远了。
只余店家握着手里的银子掂了掂,感叹做生意真不容易,差点到手的钱就跑了。
驷马铜车在咸阳城大道上行驶,车中的祁瑶却突然问道:“到哪了?”
“禀太后,快到相府了。”郎卫很机灵,不然秦政也不会放心他驾车,他揣测太后的心思,“王上同士大人必定有很多话讲,现在赶去城门口倒也来得及。”
祁瑶皱眉,训斥郎卫:“做好你份内之事!”
郎卫听到太后开罪,连忙答应,他暗道自己这次看走眼了,还以为王上看重士大人,太后也一样。
“去城门接政儿回宫。”祁瑶自觉丢了面子,有些生硬的给自己找了个台阶。
“是,太后!”郎卫语气轻快,他知道自己这次的赏银有着落了。
郎卫熟练掉转马车,朝东城门驶去。
祁瑶担心士璋已经走了,按捺不住内心的着急,掀起车帘想要瞧一瞧到哪了,却不想这么一掀帘,竟然望见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尽管只看到了那人的侧脸,但她万分确信,就是那个女人,那个夺走她孩子的女人!
祁瑶想要让马车停下,但她一时情急,竟然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着对方被马车抛在身后。
“停车!”
祁瑶无助的拍打车厢,终于反应过来开口说话,满含着恨意的声音吓了郎卫一跳,他赶紧把马车停好,下车搬出乘石。
祁瑶却等不及,兀自跳下马车,完全顾不上什么仪态了。她眼神透着狠意:“封城!传令下去,今日咸阳城只准进不准出。”
祁瑶的眼神,让郎卫想起了曾经打猎时,碰到的饿了许久的野狼,不自觉打了个寒颤,连忙应是。
“你们跟我往这边走,”祁瑶示意一个郎卫下马,不顾对方劝阻,握紧马鞍,熟练上马,握着缰绳的手不自觉颤抖,”注意行人,有穿白衣,高挑身材,五官俊秀的女子或者男子,一个都不能放过,抓起来!出事我负责!”
无数次祁瑶从梦中惊醒,做的梦永远都是那个结局——
那个女人抱着她刚出生的孩子,头也不回地走了,无论她哭着哀求,还是厉声痛骂,都不曾回头。
这一次,她不会再给任何人,伤害她孩子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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