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教习真正慌了神。她再次将消息递进了福宁殿,这次语气焦急万分,直言张妼晗已三日米粒未进,再这样下去,只怕香消玉殒就在眼前。
赵祯闻讯,手中的朱笔终于彻底停下。一种混杂着怒气、无奈,以及更深层难以言喻的焦急与心疼的情绪,攫住了他。他再也无法安坐于福宁殿中。
他没有摆驾,只带着张茂则等少数几个贴身内侍,悄然来到了教坊司张妼晗所居的偏僻院落。
屋内弥漫着一种药香与寂寥混合的气息。张妼晗静静地躺在榻上,身上盖着薄被,愈发显得身形纤弱单薄。听到脚步声,她缓缓睁开眼,看到逆光站在榻前的那抹赭黄身影时,黯淡的眼中骤然迸发出一丝光亮,但随即又被她强行压下,只余下固执的平静。
赵祯挥退了战战兢兢跪了一地的宫人,独自走到榻边。他的目光落在床头小几上那碗早已凉透、凝了一层脂皮的清粥上,眉头紧紧蹙起。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伸出手,拿起了碗边的银箸,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竟从那凉粥中挑起一小块,放入了口中。
冰凉、寡淡、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馊气。
他立刻吐了出来,眉头皱得更紧,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嫌恶与不赞同,沉声道:“这怎么能吃?”
这话语里带着帝王的威严,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他随即吩咐侍立一旁的张茂则:“去,让御膳房立刻做一碗热乎易克化的燕窝粥来。”
“是。”张茂则躬身应下,快步离去。
屋内再次只剩下他们二人。赵祯在榻边坐下,看着张妼晗苍白脆弱却依旧倔强的脸,心中五味杂陈。他气她的不懂事,拿自己的身子胡闹;却又无法不被她这般决绝的、只为他的姿态所触动。这后宫之中,谁不渴望他的恩宠?但谁敢如此不计后果、孤注一掷地只要他?曹皇后端庄,却总隔着一层君臣之礼;苗昭仪温柔,却也循规蹈矩;其他妃嫔更是如此。唯有她,张妼晗,像一团不管不顾燃烧自己的烈火,灼热,甚至可能伤人,却让他这身处九重宫阙之巅、时常感到孤寒的帝王,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被全然需要和占据的满足感。
就在这时,一只冰凉而微颤的手,轻轻抓住了他放在榻边的手腕。力道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赵祯低头,对上了张妼晗望过来的目光。那目光虚弱,却清澈见底,执拗得令人心惊。
“官家……”她的声音因虚弱而细若游丝,却字字清晰,敲在赵祯的心上,“您若不答应让我留下……我便不吃……一口也不吃……”
她不是在请求,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用她的生命作为赌注,赌他对她的那一份“不同”。
赵祯看着那双眼睛,看着那张苍白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的脸,看着她以如此决绝的方式,只为留在他身边。所有的权衡、规矩、帝王心术,在这一刻,在这份纯粹到极致、也刚烈到极致的执着面前,似乎都变得苍白无力。
他沉默着。屋内静得能听到彼此轻微的呼吸声,以及窗外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瞬都显得格外漫长。
张妼晗紧紧抓着他的手腕,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等待着最终的审判。她的指尖冰凉,传递着她的脆弱与坚持。
良久,赵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那声叹息里,充满了无奈,妥协,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尘埃落定般的释然。
他反手,用自己温热的手掌,轻轻包裹住她冰凉的手指,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一锤定音的力度:
“罢了。”
“你……留下吧。”
简单的五个字,如同赦令,瞬间击溃了张妼晗所有的坚强。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浸湿了枕畔。但那泪水不再是委屈和绝望,而是得偿所愿的狂喜与宣泄。她紧紧回握住他的手,仿佛抓住了此生唯一的浮木,泣不成声。
赵祯看着她哭,没有阻止,只是任由她握着,另一只手抬起,用指腹略显生涩地替她拭去脸上的泪痕。动作间,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当张茂则端着热气腾腾的燕窝粥回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官家坐在榻边,张娘子紧紧抓着他的手哭泣,而官家……竟在为她拭泪。张茂则垂下眼,悄无声息地将粥碗放在小几上,又默默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后宫的天,要变了。官家亲自打破了某种他一直恪守的“规矩”,为了这个名叫张妼晗的女子。这份打破,无关替身,无关一时兴起,而是源于一种更深沉的、被强烈需要和依赖所满足的帝王之心,以及那份难以抗拒的、鲜活炽热的情感冲击。
张妼晗终于肯进食了。她小口小口地喝着赵祯亲手递到她唇边的燕窝粥,虽然虚弱,但那双望着赵祯的凤眼里,重新燃起了明媚的光彩,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璀璨夺目。
她赢了。用她的执拗,她的刚烈,她不惜一切的决绝,赢得了留在他身边的机会。而她不知道,或者说并不完全在意的是,这场胜利的背后,是帝王为她悄然挪开的规矩界限,是日后更多偏袒与纵容的开端,也是将她推向风口浪尖、承载更多嫉妒与明枪暗箭的开始。
但此刻,她只愿沉醉在他难得一见的温柔目光里,觉得之前所有的苦楚与挣扎,都是值得的。她如同一株终于找到依附的藤蔓,紧紧缠绕住她认定的参天大树,至于风雨几何,她浑然不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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