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找工作

北方的动荡剥夺了中国人的安宁与快乐,中华大地挨着日本的子弹,久伤不愈的创口溃烂恶化,充满爱国热情的学生想把脓血挤出来,结果自己的鲜血先流尽了,还有几滴淋漓在报纸的政治新闻版面,形成了“暴动”、“镇压”、“殴打”的血腥字眼。《申报》报社的李主任秉持“不要沉重要温馨”的观点,对学生运动避而不谈,让手下记者发一些软性新闻。

陆尔豪自诩是个快乐至上主义者,他不像何书桓那样忧心国事,整天想着去北平报道学生运动。时局不靖,他更要在日常生活中寻找安慰,家庭要和谐,爱情要浪漫,手头要阔绰,不快乐又怎么能叫生活呢?他只争朝夕地找快乐,可惜依萍的定期到来让他没法心安理得,为了躲避可能的风暴,他大多数时候会在报社多待一会或者在家里二楼写不知所谓的新闻稿。

那晚从书桓杜飞的住所回到家后,陆尔豪从如萍口中得知了“两虎相争”的结局,依萍可真有种,把两百块钱撒了一地为她和陆家人的关系送葬,尽管据如萍所说,佩姨那边缺衣少药,甚至欠了几个月的房租。这事换了陆尔豪,他肯定要把钱拿走的,说什么也不能白挨一顿鞭子。

当然,即使厚脸皮如他,陆尔豪还是有点佩服依萍的,她是唯一敢于和爸爸平等对话的孩子,而且并不总是以吵架的方式,偶尔几次,在母亲王雪琴不在家的时候,依萍和爸爸甚至能坐下来畅谈很久,那时候依萍比他这个长子更像长子。这种平起平坐的交谈方式,陆尔豪以为要等到他成家立业以后才能实现。

现在,他惴惴不安地拿着两百块钱——大半工资和如萍的零用钱凑出来的——来到了石库门里弄堂45号,包里还有一双新鞋,原本如萍想贡献自己没穿过几次的鞋子,陆尔豪某一次不愉快的恋爱经验立刻让他警觉,这是大忌,没有哪个女孩子愿意穿别人的旧鞋,所以他去鞋店挑了一双新的。

陆尔豪叩响大门,开门的是佩姨,她正在洗衣服,控着两只通红的湿手,又惊讶又亲切地把陆尔豪让了进来。

只有佩姨一个人在家,陆尔豪本来心理上已经全副武装,无论依萍怎样曲解他的好意,无论她说出来的话多么尖锐气人,他今天都要厚着脸皮耐着性子把钱留下。依萍不在家,他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

“佩姨,好久没来探望您了,身体还好吗?”寒暄的话是说给健康的人听的,他看到的是佩姨面如菜色的样子,紧接着他看到堆成小山的脏衣服,不像是母女两个会穿的衣服,公子哥琢磨了半晌明白过来,佩姨靠给别人洗衣服赚钱。

傅文佩放下洗衣服的活,执意要给一个劲说不渴的陆尔豪倒茶:“还是老样子,不好也不坏。喝茶,我不能让你来一趟连水都喝不上。”

陆尔豪喝了茶,然后把钱交到她手里:“我和如萍筹了两百块,您先用着,这里还有一双鞋是给依萍的,她那双黑色皮鞋真的可以扔掉了。”

佩姨为难地问道:“你爸爸,他知道你来吗?”

陆尔豪不知道佩姨的为难是出于软弱,还是出于对夫妻情分的一丝指望,他说道:“这是我和如萍的钱,有权自己处置啊,怎么用钱不需要经过爸的同意,所以您收下这笔钱更不需要他首肯。——爸爸也不是无情的人,等他消气了,他肯定会让我送钱来的。”

佩姨:“这笔钱我不能要,依萍她今天已经在找工作了。她要赚钱要独立,昨晚她那样哭着跟我发誓,以后不再伸手向你们要钱,我不能违背依萍的意愿,否则她会受不了的。”

“房租,生活费,医药费……你们眼下有几百个要用钱的地方,可工作不是三两天就能找到的,钱也不好赚,您和依萍总不能饿着肚子睡大街吧?我明白依萍的自尊心,其实您不必提我来过,保守这个秘密来维护她的尊严吧。”

佩姨处在极大的动摇中,她没办法对女儿撒谎,用谎言构建的尊严迟早会破灭,她的女儿她清楚,是一个靠骄傲和自尊活着的小姑娘,可现实的一面是家里的米缸已经空了,她也没钱买菜,洗完衣服才拿得到几块钱,她今天水米未进力不从心,那一堆脏衣服洗不完也就拿不到工钱,推辞掉两百块,她们母女就是有片瓦遮头的乞丐。

佩姨这边进退两难受熬煎,陆尔豪只能强硬些:“您不要推推拉拉的,钱和鞋子我放这儿了,依萍那边能瞒则瞒,瞒不住就当这钱是我借给她的,等她找到工作了再还给我嘛。都九点了!我得赶紧去报社,已经迟到了。”他头也不回地走了,不给佩姨半分推辞的余地。

说实在的,陆尔豪怕拖拖拉拉到依萍回家,以她的炸弹脾气,免不了一顿当面抢白,而自己又怎么吵得过牙尖嘴利的依萍呢?他从小到大跟人吵架就没赢过。

还好钱已经送到佩姨手里,她们母女俩便能熬过这一段时间。他咸吃萝卜淡操心,可依萍以后怎么办呢,真的要开始赚钱养家了吗?她和如萍一样的年纪,而如萍正在念大学......

黄昏,外白渡桥。

找了一天工作的依萍站在栏杆边,一本笔记本被她扶着架在扶手上,纸张上面是落日余晖和成行瘦直挺拔的字迹。

她拿着笔写写画画,偶尔会踮起一只脚在水泥地面上点两下,这双旧鞋带来的窘迫暂时被抛之脑后,依萍全神贯注以至不禁喃喃自语的是今日谋职汇总:“当会计师,具备会计证是硬性要求,无望;中华书局编辑,我的学历不够,无望;商贸店售货员,因没有工作经验被拒......”一阵勾画后,笔记上只有“大上海歌女”幸存。

“歌女舞女的工作是很清白很正经的,她们靠自己的劳力挣钱,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大上海舞厅宋经理的话仿佛从地狱里伸出来的一双施以援助的手,依萍苦恼一阵后使劲晃了晃脑袋:我千万千万不能堕落到那种地步,混迹于夜场的男人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要相信!依萍在最后一行的“希望”上打了个浓墨重彩的叉。

天色不早,依萍把本子塞进包里准备尽快回家,心里怕妈妈担忧。疾步走着,忽然发现远处有一大群人围着看热闹,她经过时看了一眼,那场热闹的中心竟然是可云!

可云怀里抱着一个啼哭得厉害的婴儿,尽管她试着像一个正常的母亲那样柔声安抚着孩子,可她空洞的眼神、重复的话语无一不显示着这是一个发了疯的女人。李嫂连哄骗带哀求地要把那孩子从可云怀里抱走,而一旁的李副官拿着麻绳随时准备将可云捆回家。依萍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可云精神崩溃,她冷静地走过去,像一个亲切的好朋友:“可云,可云,我是依萍,我听说你有了宝宝,来看看他。”

可云认出了依萍,黯淡无神的眼睛里闪烁出一点光彩,状态随之镇定下来,依萍张开双臂想抱抱孩子,可云这才舍得撒手,李嫂见状赶紧将婴儿抱走还给真正的孩子妈。这一幕画面刺激到了可云,她大喊大叫,把头往墙上一下一下地撞,一旁的依萍无助地看着李副官将可云绑起来。

李副官拉黄包车,挣俩吃俩挣仨吃仨,想靠微薄的辛苦钱给可云看病——尤其需要长期治疗的精神疾病——简直是天方夜谭,一直以来给可云吃镇静剂稳定病情。李嫂告诉依萍,他们已经买不起药物,可云一旦发疯只能采取最粗暴的方法将她捆起来,等她自己慢慢冷静,而这法子导致可云病情恶化,发作次数越来越多,折腾得李副官和李嫂每天只顾守着可云。

之前依靠着陆振华的生活费,傅文佩会匀出一部分接济李副官一家,可现在她们母女俩尚且自顾不暇,哪里还有钱去帮助别人呢?

可云的境况使得依萍的心情雪上加霜,她有同情心,没有人要求她承担为可云治病的责任,可她却暗下决心要把担子挑起来。不能慢慢儿地、走马观花地找工作了,宋经理的话再次响起:歌女舞女的工作是很清白很正经的,她们靠自己的劳力挣钱,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依萍想着,那就先接受大上海的工作,赚些快钱解燃眉之急,她不会一辈子当歌女的,等找到体面的工作立马就走。

回到家,依萍如同泄气的皮球坍塌进藤椅里,习惯性地去拿搭在椅背的虎皮来盖,却抓了个空,她四处看了一圈没找见,于是问道:“妈,你把虎皮洗了吗?”

傅文佩为出门谋职的依萍担了半天心,一见她失魂落魄地回来就利利落落地去盛汤热菜,怕女儿饿坏了胃,依萍询问虎皮的去处时她正端着一碗鸡汤进来,忙于手头的活而漫不经心地答道:“哦,那虎皮用的时间长了,又薄又糙,我拿去卖了三百块。”

“妈!”依萍惊讶,腾的一下站起来,那么厚实的虎皮,帮妈熬过冬天的虎皮怎么就又薄又糙了,妈的态度越是那样不在意,依萍就越难受,她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你怕冷,没有虎皮你怎么过冬呢?”

“离寒流还有三个月呢,可眼下的生活我们总得过,卖虎皮的钱我缴了房租,买了米面油,这才终于觉着喘过一口气来。”傅文佩虽然收下了陆尔豪的钱,终究没花,压在了枕头底下,想着以后找机会还给他,至于那双新鞋,她不得不说谎,“依萍,妈给你买了新鞋子,这样你出去找工作才不会被人看不起,来,试试合不合脚。”

依萍依偎着妈妈,眼泪夺眶而出。

“妈,妈,我一定要去赚钱。”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他的暗卫

窃玉

小船三年又三年

我用人物面板伪装神棍

重生之母仪天下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情深同人]烟雨里的秘密
连载中文明靠大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