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无救现在极端地恼火,别问,问就是功夫不到家。
她今天可谓是一路上受尽折磨,先不提她一夜没睡早上抱着把九品刀站在范府的门口时险些被当做找茬的——虽然她的确很像找范闲的茬——再不提范若若好奇且欲言又止的眼神,范思辙毫无用处压低声音的絮絮叨叨,光是范闲为了和林婉儿同马车,竟是直接供出了她也随行这件事,就让她无法承受叶灵儿那目光灼灼的架势。
好不容易挨到了地方,范无救自是没有兴趣跟着范思辙他们摸鱼野炊采花,在马车中眯了一会儿,她一路上跟着范若若找到了太平别院,准备妥帖,甚至给自己的后路都准备好了,要是真的打不过燕小乙,大不了喊一声闲闲救命,虽然会恶心到自己,但总能逼五竹出手帮她一下。并且有范闲在,她这等行为也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
光靠品级而论,她虽为九品上,却不实在,若真要和那些与大宗师一线之隔的高手比起来,大概还少了那么一点契机。
但——
就在她握紧刀想要跳出去喊一声“燕小乙你这个狗贼!”的时候,她、被、敲、晕、了。
五竹出手快狠准,甚至提早察觉了范无救的动作,在她刚迈出去一步的时候,就已经下手了,那姑娘隐隐约约感觉到了动静,反手一抬,抵住了第一招,还没发出疑惑,第二式就紧随之而来,她虽有反抗的能力,但没能扛住几下,一点憋屈地和范若若肩靠肩去了。
待到悠悠转醒的时候,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我真是信了他们的邪了。
范无救脖子疼得厉害,五竹应是早就看出她的品级,下手实在。
她晃晃悠悠地起身,回头望了一眼太平别院,又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树,思索片刻,并无兴趣继续折回原地与范闲同行。
硬闯太平别院找大内侍卫统领的麻烦这事儿,要真给她一个做她还真没这个胆子,范闲全身而退是因为他是庆帝亲儿子,对付一个燕小乙她尚无十成把握,庆帝若真的想要她死,她恐怕连太平别院的门儿都出去,但思来想去,她也不好意思再回滕梓荆家,最近范闲在给滕梓荆放假,所以今日驾马车的都是王启年,虽然是白日,但是她也不好意思再把自己修饰成个亮闪闪的电灯泡,站着摸了摸口袋,准备去红楼再混两晚上。
至于什么时候回去,她在第三天谢必安亲自前来的时候就已经说明了——“殿下什么时候娶我,我就什么时候回去啊。”
她嫌走路累得慌,路上蹭了辆马车入城,熟门熟路且大摇大摆地进了红楼,她算这里的熟客,也算半个股东,自是没人会对她的出现产生任何惊异,还有姑娘主动上来询问她怎么近日都没有来,范无救笑着推辞,进了固定的屋子,还未跟苏巧巧多说两句,对方就一脸焦急地迎了上来。
“姑娘近几日不在府内?”苏巧巧问道。
范无救被问得一愣,也不好意思说自己近几日离家出走,只是点点头,不多言其他的。
苏巧巧面露难色:“前几日江州来了信,派人去送的时候不知道您不在,是……谢公子露的面,直接就将信留下了。”
范无救又是一愣,没反应过来,“你说,江州来信了,而且信还在殿下那里?”
苏巧巧点头。
范无救觉得这回没有直接回去还真是一个正确的决定,要是李承泽看了那封信,她还真不知道能够说些什么。她一直在调查自己的身世,用自己这几年下来攒的一点人脉,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刻意安排的,她恰好调查到江州的时候,李承泽也派她去江州处理事务。
“那信上有说什么吗?”
“姑娘猜得一切都对,”苏巧巧道,“姑娘所讲的江州的范家与京都范家的确有些联系,似是早有往来,但从表面来看,习武与时代从官应是毫无瓜葛,在江州关于范家的消息都被刻意埋起来了,近几日才传出来一点消息……姑娘应是江州范家的小姐。”
“没有,”范无救果断地打断了苏巧巧的话,“我不是,死在我旁边的那个是。”
—
自从上次踏青一事后,范闲有些时日没有见到范无救了,他其实也不多在意这件事,只是范无救突然间出现在他面前,要求他带她同行的时候,他才发现对方消失了几天,这几日他忙着各种事情,又被召入宫中,自是没时间也没心思去注意范无救。他彼时正被当作‘死马’进宫,刚一步踏上马车,就看到一个姑娘直接撩开帘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范闲被吓了一跳,直接往后退了半步。
今日驾车的是滕梓荆,看到范闲的反应,及时开口:“她说与你约好了。”
范闲拍了两下胸口,反问:“她说的话你也信?”说罢,他不等滕梓荆说话,看向范无救,“你在这里做什么?”
范无救平波无澜:“等你带我入宫。”
范闲问:“你入宫做什么?”
范无救道:“二殿下答应过我,此次宫宴必有我的位置,更何况庄墨韩也在,我就不能去瞧瞧?”
范闲对于范无救提到这个名字还有些惊异,他迈上马车,也没进去,就和滕梓荆共坐一排,“你也是文坛大家的粉丝?”
范无救放下帘子,整个人靠在木板上,闭上了眼睛,“这倒不必,”她扬声缓道,“我对文坛大家没兴趣,但是我对吃瓜有兴趣啊。”
范闲不明所以,直到入殿后,酒未入肚几杯,局面却早就锋芒毕露了,他借着酒精晃悠了两下身体,总算是明白范无救那句吃瓜是什么意思,合计着——是吃他的瓜啊。
范无救坐在第二排最后的位置,接近大门口,是一个干了坏事适合逃跑的地方。
她笑得一脸看戏,晃着酒盏对范闲挤眉弄眼了一下,似乎是验证了她的确是在吃范闲的瓜的心态,她坚决着自己的内心,保证不去看李承泽任何一眼,实际上内心荡漾得不像话,起初她随范闲一起入宫,保持着一张自闭脸什么都不说,仔细算来,已十几日未曾见过李承泽,她倒是有些不自在。
李承泽只是先与范闲交谈了几句,他合着袖子,今日穿得素雅,随后忽得便说,你既什么都不肯给我,你身边这姑娘我眼熟得很,既合眼缘,你倒不如给我吧?
范闲皮笑肉不笑,这姑娘本就是殿下的人,本就不在我这,殿下又何必说笑呢……范姑娘,你走成同手同脚了。
已经走远的范无救贼后悔把刀上交保管了,不然她现在还能抽出来给范闲两下子。
现在庄墨韩言语已出,范闲必当是不会如他们的意的,当初隔着屏幕看的东西如今便活生生的在眼前,范无救倒是止不住有些激动。
范闲在背诗,却也是在说着一种话——他们来自己同一个地方,来自同一个社会,可以说是同一类人。
他出口成诗,纵使范无救知道这些诗其实并不是范闲自己所写的,也偶尔会当着他的面说这位老乡欺世盗名,白嫖诗词,但其实也能算得上是佩服,毕竟整本红楼都能背下来的人,总会有让人敬佩的点的。
她倒不是觉得范闲多么惹人注目,只是隐约从透过对方身上看到了些其他东西。
一份过往的记忆罢了。
“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
这诗是范闲看着范无救说的,他已经不知说了多少首诗,喝得摇摇欲坠,却步伐稳健,走了几步,在众官员的注目下缓缓走到最后,猛地双手撑在范无救的桌面上,看了她两眼,须而一挥袖子,就走回了殿中。
范无救此次抿了两口酒,颇为上头,范闲都这么问她了,她若是不回点什么,还挺不自在,她弯唇笑,提声便喝:“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她没有什么高调子,读到最后反而成了个疑问句,轻飘飘的,直接把范闲听得朗声大笑起来,提音发狠,语调高亢激昂了些: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他与范无救一唱一和,竟是给足了范无救面子,折返回去,一把夺过她举起的酒杯,一口饮尽,除了让其他人对二人的关系感到疑惑的同时,落入李承泽的眼中便极不是滋味。
这段短小的插曲并不能值得太多人在意,这一夜百首杰作应世而出,注定将是一块巨大的石头将文坛砸得波澜四起,范无救自认不是什么文人,但总归是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人,那些必读的、必备的,熟悉至极的诗词一句一句被范闲这么说出,诵出,震惊四座,反叫她生出了一点对原本归宿的眷恋。
她对范闲的情绪还挺复杂的,但又不可否认对方和她来自同一个地方的那种熟悉感让范无救又无法真的觉得范闲怎么样。范闲站在那,好像就在肯定范无救之前那早就远处的人生是真实存在的,她真正的自己是被承认的。所以无论如何,她与范闲能说得上话,是理所当然的。
她于是更笑:“小范大人是好人。”
范闲彻底喝醉了,他在殿中敲击乐器,在殿中喝酒吟诗,他在诺达的宫中肆意妄为,在座位中跌撞着行走,他回范无救:“你也能是。”
范无救摇摇头,和一个醉汉讲清醒的话:“我不是。”
她与范闲来自同一个世界,便注定会有些相似的共情,只是这些共情落入其他人的眼中,便有些不对味了。
这是一场闹剧,以庄墨韩这位文坛大师吐血作为结束。
范无救坐着纹丝不动,她一旁的侍从宫人都急着喊着去查看那位文坛大师的状况,放任范闲一个人醉醺醺的在那里躺着,似乎还在呓语着些什么,但这些都不说范无救在意的事情,她低头想再找点吃的,却只看到了一个空盘子,略有些不满。
范闲还轮不到她去看,范无救不多喝酒,也没吃饱,但是看了一场戏的乐趣却让她整个人颇为清醒,一场好戏就是应该坐在最后面慢慢地看,好好地看,也不枉她早就求着李承泽给她一次参加宴席的机会。
长公主与庄墨韩合谋诬陷范闲,范闲殿上背诗壮举一出,现场版总比记忆版的要好看得多。
那厢闹剧刚刚结束,殿上已经剩不得多少人了,主要都是去照顾庄墨韩了,范无救跟着范闲前来,但不打算跟着他一同离去,揽了揽袖子,准备在李承泽再注意到她之前提前跑步,就看到李承泽站了起来。
他缓步走到殿中,挥袖合掌而跪,行了一礼:“小范诗仙今日一举,可谓神仙降世,文武双全,国之荣幸。”
他宴席开始之前就为范闲谋过好处,如今再来一个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范无救这般想着,却只听——
“趁着余兴,儿臣斗胆有一事相求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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