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生梦死,骄奢淫逸,耳鬓厮磨,胡天海地。
七天的时间过得很快,林嫣儿走出府时甚至还有点恋恋不舍。
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仿佛是一个美梦,如今从梦中出来,面对的便是争斗不休的现实。
“走吧,去抱月楼。”她借着李承泽手上的力跳上马车,对驾车的马夫道。
既然无法抵抗,那就退而求其次,做那个最终的赢家吧。
正好她和表哥都有一个优点,那就是
落井下石。
……
抱月楼中,范闲和邓子越正在给那些姑娘展示她们的卖身契,然后将它们扔进火中付之一炬。
“从此以后,你们只是卖艺,但人是自由的。”
范闲对着这些姑娘大声宣布,姿态凛然,像一个济危扶困的救世主。
此话一出,惊起千堆浪潮,惊诧的姑娘们如一群小鸟在叽叽喳喳。
“自由?”
“自由的?”
“不卖身只献艺?”
“那还会有人光顾吗?”桑文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她的脸上尽是茫然与惊惶。
一开始抱月楼也说是风雅之地,可还不是逼迫着、欺骗着、拐带着、让她们出卖身体与尊严,用她们的血泪构建了这一砖一瓦,金碧辉煌。
而现在,范闲说以后只卖艺不卖身。
她潜意识中是不信的。
可她的身体到底是对那些毒打虐待留有记忆,那是本能的恐惧,无数个夜晚令她在噩梦中惊恐地哭喊出声,她不想再受这些苦楚,也不敢反驳。
桑文只是提前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她识时务,知道只有自己能继续给这栋楼创造价值,才能好好活下去,所以本能地说了这么一句。
“做什么要为这栋让你们痛苦的楼考虑。”空灵轻柔的女声从门口传来,林嫣儿双目澄然,怀抱一把五弦琵琶,跨过了门槛。
盈盈细步,只身前来。
“郡主?”任谁见过她也不能忘怀,桑文睁大眼睛。
她不大理解,现在抱月楼臭名昭著,就连那些曾经在这里寻欢作乐的恩客避之不及,小郡主怎么会选择在这个时候上门。
桑文看着林嫣儿一尘不染的裙角,心想:她不该来的,这么干净的一个人,抱月楼中的空气都会玷污了她。
“你怎么来了。”范闲问。
林嫣儿把范闲当空气,对他的话置之不理,径直走到桑文面前。
“我之前弄坏了桑文姑娘的琵琶,现在来还了。”林嫣儿笑着,将琵琶递给她“喜不喜欢?”
真是把上好的琵琶。
红花梨的身,蚕丝拧绕的弦,螺钿镶嵌,雕花精细。
桑文一接过,就忍不住素手在上面来了一段轮指。
嘈嘈切切,音落如珠。
“这太贵重了,我那把琵琶最多五两,郡主何至于以珍宝作赔?”桑文对这把琵琶爱不释手,摸了又摸,却还是依依不舍地将它从怀中拿出来“不值得的。”
“可你明明将它弹得很好听。”林嫣儿按住桑文推辞的手“假以时日定能胜过宫中乐师,宝刀赠英雄,名琴赠知己。没人比你更配拥有它了。”
“我怎能与宫中乐师相比?”桑文低下头,自惭形秽道“我只是一个……歌女。”
“可你的卖身契已经被烧了啊,从此可以卖艺不卖身。”邓子越连忙开口。
他本意是想宽慰,可谁知却让桑文更是心酸。
她啜泣着“又有什么区别呢?以色事人,终日卖笑,喜乐悲欢都由不得自己。”
“这怎么算以色事人?你们是靠着手艺吃饭啊。”范闲茫然地眨眨眼,他觉得自己和这群女子直接有着一层无形的隔膜,即使再努力想要触碰,最终也会被弹回来,他始终不能真正和她们站在同一个位置。
“卖艺不卖身?笑话!”人群中有个姑娘忽然大哭起来“你以为不和那群达官显贵过夜,就算不得以色事人了吗?”
“我的舞跳的多好。”她几乎是趴伏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地嚎啕“可那些人,那些男人!”
“他们没有一个能体会我每支舞中的情感,想要了解这些舞背后的故事,赞叹我每一个动作的技巧。”
“他们只会在下面起哄,往我身上扔银子,砸的我站立不稳,高呼让我转得再快些,好让他们看见我裙子下裸露的双腿。”
“他们只会色迷迷地盯着我,看我穿得够不够少,皮肤够不够嫩,腰肢够不够软!”
她的控诉仿佛是一个引子,彻底引燃了这些女子心中的委屈与怨恨。
一个又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
“我的笛子只想吹给能听懂的人听,那群人,怎么配!”
“我为什么要要和那些伤害过我的人聊天谈心?他们是心情舒畅了,那我呢?”
“凭什么?他们曾经凌虐过我,难道后来那些人换了个温和些的方式继续从我身上索取价值,我就要对他们感恩戴德了?”
“呸!我恨那些男人,恨这座抱月楼,这里的一切都让我恶心!”
“我不是货物,我是个人,都是人,凭什么就是他们消费我,践踏我,我不能拒绝和反抗,反而还要感激不尽?”
女人们的声音由低变高,最后变成大哭大喊,喑哑嘶吼。她们在宣泄,在控诉、在愤怒。
千红一哭,万艳同悲。
“那么,就烧了这里吧。”林嫣儿的声音很轻,却神奇的被所有人都听到了。
一时间哭泣的、质疑的声音全都消失,桑文怔怔看着她,良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烧了……抱月楼?”
“对,烧了这个让你们痛苦的地方,让烈火洗涤那些肮脏与痛苦,迎来新生。”林嫣儿随手掰下一旁的蜡烛,举着火光走向高台,认真看过每一个痛哭后的女人“抱月楼太大了,有人愿意帮我吗?”
寂静,长久的寂静。
“我来!”金莺从门外跑进来,她的脚步轻盈快速。
一支烛火点燃另一支。
“那烧了抱月楼,我们又该去哪里呢?”一个梳着堕马髻的女孩开口。
之所以以女孩称她,而不用姑娘,是因为她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可十三四岁的她却出现在抱月楼这种地方,脸上画了艳丽的妆,也早已知晓一旦身上被打上了青楼的烙印,恐怕是一生都无法翻身。
“去我的店铺。”林嫣儿回答“就在隔壁,一家纺织铺子,你们今天去,明天便能上工,每一文钱都靠劳动赚取。”
“可能不会太富裕,但绝对不愁吃穿。”
“不会也没关系,有人会教你们,若过一段时间,有人腻了,想要离开,我也不会阻拦”
“你们还可以用在铺子里学到的手艺,再开设别的铺子,或者收一些学生,这都是被允许的。”
“就在对面?”女孩还是有些担忧“这么近,如果抱月楼曾经的恩客去骚扰调戏,该怎么办?”
“铺子只接待女客,男客想要进入需得女客带领,如果进铺子的男人敢轻浮不敬”林嫣儿眼中寒光一闪“他敢眼神猥亵,我就挖了他的眼;敢手脚乱碰,我就剁了他的手脚;敢口上花花,我就拔了他的舌头!”
她微微垂眸,高举烛火“我以大庆国郡主的身份向你们保证,决不允许自己的任何一个员工在铺子里受人欺辱!”
火光映照在她的脸上,楼梯下众人恍乎看到了神女临世,菩萨低眉。
观音度我。
“我来!”
“我来!”
“分我一截蜡烛!”
人群再度沸腾,女人们如疯了般将为数不多的蜡烛掰成小节,后来实在是没有蜡烛了,她们便用丝帕沾了口脂,又裹在簪子上,制作了一个小小的火把。
火光在她的手中蔓延扩散,映在每个女人盛满兴奋的眼中。
“烧吧,注意别误伤自己。”林嫣儿轻轻开口,走下楼梯“烧完想来铺子做工的,直接进去,会有人给你们安排住处。”
回应她的是女人们畅快的尖叫与大笑。
就连平时文静腼腆的桑文都大大咧着唇,弹着琵琶在火光中转圈,火苗差点烧到她的裙角,可她丝毫不在意,笑着跳着,去点燃下一个房间。
“小范大人,你现在可以去京兆府状告我在闹市教唆人纵火了。”林嫣儿步履款款走到门口,转身视线越过火光,抬起下巴,倨傲地看向范闲。
“天干物燥,姑娘们不小心碰翻了烛台,哪有什么刻意纵火。”范闲眼珠向上转,做作的地环视一周“邓子越,你说是吧。”
林嫣儿嗤笑一声,走向街边等着她的那辆马车。
“等等!”范闲快步追上去。
“老二在马车上是吧。”他指指车厢。
李承泽将车帘掀开,伸手去拉林嫣儿。
“不管你有什么目的,但我承认,对抱月楼这群姑娘的处理方式上,你做的的确比我好。”范闲立在车旁“我替她们谢过你。”
“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替她们谢我。”林嫣儿的话语是一如既往的刻薄嘲讽。
“真没想到有一天能从小范大人口中听到谢这个字。”李承泽有些意外得挑挑眉梢“怎么,不想继续与我为敌了?”
“一码归一码。”范闲双手抱臂“你们害我良多,注定做不了朋友。”
“谁稀罕。”林嫣儿白他一眼,不准备再理范闲了,转而叮嘱路边的谢必安“盯好了,别让这火烧到别的铺子了,也别叫里面的姑娘受伤。”
“回府。”
“等等!”范闲扯住马夫手下的缰绳,神色转为悲伤和沉重“你们知道赖名成死了吗?”
车里的人都没出声,范闲叹了口气“我这些天总在反复地想,有没有办法能在当时救下他。”
“我想不出来,便想来问问你。”
“林嫣儿,你这么聪明,如果你那时候在场,有没有办法救他。”
几息后,林嫣儿缓缓开口“没人救的了他,我也不行。”
“杀他的,不是你,也不是陛下,是……”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范闲都不能确定她到底还在不在说话。
是什么呢?到底是什么呢?范闲陷入思考,他觉得答案似乎就在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来,于是下意识地松了手。
马车行驶起来,马蹄声将范闲拽回现实,他如梦初醒地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个问题没问。
“喂,老二,你明明也来了,为什么不进去?”
“有完没完。”一个梨子从车窗扔出来,正好砸在范闲手中,李承泽不耐烦地探出头
“表妹说楼里的姑娘可能会害怕看见男人,我当然得听表妹的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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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浴火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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