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顾剑的弟弟果然有些本事。
他在范闲左胸上扎了一刀。
当看到范闲被宫人抱到偏殿时,林嫣儿都想要放声大笑。
她在心中求神佛,千万千万别让范闲挺过去。
他要是死在刺客手中,那自己就不必在未来让姐姐憎恨了。
林嫣儿装作见不得血腥的模样,用衣袖掩住口鼻,垂下眼眸,她想,自己之前不应该因为那几个刺客没能耐杀掉老东西,就在心里骂他们废物的,能杀掉范闲,他们也算有用。
太医提着药箱小跑进门,婉儿在屋外急得团团转。
“姐姐,我知道你担心范闲,可自己的身子也需保重啊,你午膳都没有用过,吃些点心吧。”林嫣儿将用帕子包好的点心递给婉儿。
“他如今生死未卜,我如何吃的下去。”婉儿摇头拒绝“我恨不得躺在里面的人是我!”
被婉儿推开手,林嫣儿僵住了。
婉儿也察觉到妹妹的错愕,但她此时此刻心心念的的只有屋内的范闲,远远见范若若提着药箱跑过来,连忙从林嫣儿身旁掠过,上前相迎。
“若若,你终于来了,你哥方才醒了一瞬,说要找你。”
姑嫂二人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共同分担着那因同一个人而升起的紧张不安。
看她们进了屋,林嫣儿抬起头,盯着紧闭的房门,拈了枚玉露团咬下一角“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才是亲姐妹。”
她面无表情“挺好,姑嫂和睦。”
李承泽从身后握住她的双肩,感受到了上面隐隐的凉意,贴着耳朵劝她“山间傍晚风大,表妹回去添件衣裳吧。”
他用手指轻划她的脸颊“表妹刚哭过就来这里看婉儿,连脸都没来得及洗,再受了风,怕是要痒。”
“让宫人送过来吧。”林嫣儿回身靠在李承泽怀中,如一条没了骨头的美人蛇,幽幽盯着房门,语气像粹了毒“我要在这看着。”
“看着范闲怎么死。”
……
屋内,范若若在婉儿的鼓励下给范闲施针。
穴道被外力刺激,范闲再度清醒。
他听见三处的冷师兄在大喊“我来了!我来了!”
算我命不该绝。范闲有些庆幸。
微微偏过头看冷师兄“今天没服毒啊。”
“这不幸亏没服吗?”冷师兄急得额头冒汗,那不然耽误大事了。”
“小师弟,你知道中的什么毒吗?”
“知道。”范闲咬牙,只是说了两个字就痛得面皮抽搐。
冷师兄松口气,喜上眉梢“那就能解。”
范闲觉着神志又开始模糊起来,于是顾不得疼痛,加快语速“那匕首上,用的是硝石矿脉之毒。”
冷师兄沉吟“那是东夷城的风格。”
“刺客是四顾剑的弟弟。”范闲的解释肯定了冷师兄的推测。
“管他是谁的弟弟,我先给你解毒。”冷师兄说着就去翻药箱,口中还嘟囔“东夷城啊,用毒路数虽偏,倒也难不倒咱们三处。”
他翻出药丸就要喂给范闲。
“要不咱们先试试?”太医犹豫道。
“我信师兄的。”范闲挣扎着抬手拿掉药丸,吞入口中。
胸前的伤口被拉扯到,冷汗瞬间从每个毛孔渗出。
冷师兄又将解药磨成了粉给他外敷。若若和婉儿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太医给范闲把脉的手,俱是满心紧张。
“并未解毒啊。”太医的话击碎她们的希望。
“怎么会呢?”
“看来是…”范闲喘息着“毒入了肺腑了。”
“侵入肺腑?”冷师兄慌了“这怎么治!”
范闲也在心中暗暗叫苦,为今之计只能做手术,可在这个环境下,别说没有正经的外科医生,就算是细菌都够他吃一壶的了。
但没办法,只能赌一把。
“其实做个手术就行。”
“手术是什么东西?”太医问
“就是剖开伤口,清理肺腑。”
太医大为震撼“世上哪有这么解毒的?”
“开膛破肚,人不就死了?”冷师兄也对此闻所未闻。
范闲苦笑“什么都不做,也是等死。”
“这闻所未闻的事情,谁能胜任啊?”太医摊开手,示意自己真不行。
“需要一个……手特别稳的人。”范闲眼睛已经快要失去焦距,说话断断续续。
他说得是范若若。可婉儿刚嫁过来几天,不知道若若还有这本事,在听到“手特别稳”这个条件后,脑海中第一个出现的就是妹妹。
林嫣儿年少习字刻苦,曾为练腕力,写字时在手腕上悬挂重物,可用最粗的狼毫写出蝇头大小的行书。
妙手观音的手,是最稳的。
“妹妹!”婉儿猛地推开大门,她力度过大,以至于推门的气流将屋檐下的风铃都扇动响。
铃音清脆,如佛前梵音。
“妹妹,救救范闲。”婉儿几步从阶上跑下,恳求地看着林嫣儿。
我?救范闲?
她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林嫣儿茫然又无措,下意识地看向李承泽。
“婉儿,表妹又不会医术,太医都没办法,她怎么可能救得了范闲呢?”李承泽将林嫣儿挡在身后。
“不,你能。”婉儿定定看着嫣儿“范闲要做手术,需划开腹腔,我知道,妹妹的手比所有人都要稳。何况,你还背过人体穴位经脉的图谱,没人比你更合适了。”
“妹妹。”婉儿落了泪“姐姐求你,救范闲。”
林嫣儿错愕,似乎浑身血液都被冻结,心脏被一只大手攥住。
救范闲?这怎么可能,她不亲自杀了他就已经算手下留情了。
还有手术,这不是叶轻眉手札里的词吗?范闲怎么会知道。
她借着斗篷的遮掩,左手摘下右手的戒指。
用力一划,皮开肉绽,刺痛尖锐。
林嫣儿在婉儿祈盼的眼神中,缓缓举起右手。
鲜红的血顺着凝脂般的小臂蜿蜒而下,像枝用朱砂绘制的梅花。
“之前刺客来袭,我在混乱中伤了右手。”
她看着婉儿眼中的光芒在瞬间熄灭,残忍拒绝“抱歉姐姐,我不能。”
“这真是在刺杀中留下的伤吗?”婉儿握住她渗血的右臂,满眼失望,甚至可以说是怨怼“那为什么还在流血。”
“你也知道她在流血。”李承泽夺过嫣儿的手腕,用帕子给她包扎,血色几乎将帕子原来的颜色覆盖。
婉儿看着这一幕,低头眼泪就砸了下来“妹妹,你生性要强,从不说‘我不能’,即使心中无把握,也往往说‘可以一试’。”
“你这么说,只能是推脱,你不愿意救范闲,甚至不惜自伤。”
她脸上血色尽失,语气幽怨“可是范闲虽与你有龃龉,却也是我的新婚丈夫啊。妹妹,你的心上人在这里对你嘘寒问暖,隔着一扇门,我的心上人却是生死未卜……”
“够了!”李承泽实在是听不下去“范闲受伤又不是表妹害的,你凭什么怪她,许多人都有资格指责她,但唯独你林婉儿没有。”
“你还记不记得她为什么背过人体穴位经脉的图谱,因为你!你咳疾时常发作,表妹便问了太医,哪几个穴道能暂缓你的痛苦,后来她干脆背了所有。”
他冷笑“你让她救范闲,那你知不知道——”
“表哥!”
李承泽的话语戛然而止。
“姐姐这是在怨我么?”林嫣儿眸色深深。
婉儿直视她的眼睛,面若冰霜眼底泛红“你可双手四书,右手伤了,左手呢?”
“我被刺客吓破了胆,手上仍颤抖不止,就怕一不小心——要了范闲的命。”林嫣儿笑得薄凉,最后几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孪生姐妹,却不同的两张脸,此刻这两张脸四目相对,几乎是鼻尖对鼻尖,剑拔弩张互不相让。
“嫂子不用求她”范若若走出来,手握薄刃“这手术我来做。”
婉儿又无言盯了林嫣儿几瞬,转身随范若若回了屋。
大门没关,林嫣儿面无表情走进去,立在门口。
她听见范闲气若游丝地交代“动刀之前,还有几个事,要准备一下。”
“手术床,无影灯,全面消毒,你们能不能对我好一点啊,这都要开膛破肚了,最起码打扫一下卫生吧。”
“这世上有一种东西叫细菌……”
她确定了。
范闲和叶轻眉来自同一个地方——神庙。
手术床和无影灯她不知道是什么,但全面消毒和细菌,她林嫣儿在手札中看过。
需得把手术刀具一一用烈酒浸泡或烛火灼烧,否则就会有感染的风险。
可林嫣儿什么都没说,她也希望范闲就这么晕过去,可事与愿违,他到底还是强撑着说完所有。
林嫣儿和李承泽站在门口看里面的人忙忙碌碌,他们两个就像被隔绝在外的孤岛。
范若若准备下刀了。
林嫣儿怔怔上前几步,想要看看活的心肝长什么模样。
“别过来!”一个蓝色的身影双臂张开,挡在范闲床前。
是林婉儿。
“不许过来。”她如临大敌。
林嫣儿停住脚步,面无表情,如一个精致的瓷偶。
表面光鲜亮丽,内里支离破碎。
“表哥,咱们走吧。”她到底是转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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