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送走了自己登基路上最大的对手,作为磨刀石却生生将那把刀给磨断,这是件应当感到欣喜和骄傲的事情,李承泽却笑不出来。
庆帝在后面的几天依旧没有见任何人。
李承泽蹲在院子里撕下一片白菜叶喂给笼子里的大黄兔子。
这黄兔子是林嫣儿从江北带回来的,其余兔子都染了病毒,唯独这只被隔离开,喂的是正常草料,她将它带回京都,然后送给了太子。
谁知道,没过几天居然被太子又以托孤的形式送了回来。
李承泽看着兔子不断颤动进食的三瓣嘴,不由得出了神。
他想起与太子的最后一面,自己穿着云头登云履,而向来端正的太子却赤着脚。
太子见他来,先是问他:姑姑怎么样了。
他没答,太子便猜到答案,黯然垂下头,又说一句:也好,路上也能做个伴儿。
自己这个来送人去死的没话说,太子人之将死竟成了话唠,自顾自地继续说“二哥,我以前就羡慕你可以随心所欲不穿鞋,后来有一次试了试,嘿,还真舒服,可惜就光脚了一小会,马上被母后训斥了。”
李承泽心道:这点子小事有什么好羡慕,被选为磨刀石,日日提心吊胆,前路渺茫似乎只有死路一条,只得用命换得这微小的放浪形骸。我是磨刀石,而你是庆帝眼中的宝刀,我注定为你牺牲,多不公平。
太子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像往常一样拍拍他的肩膀:“二哥,光脚虽然舒服,可以后还是别了,这几天我被禁东宫,几乎是赤脚走过了这宫殿的每一个角落,但我走不出去。”
他咧着嘴,笑得有些傻“因为屋子里有地龙,温暖如春,屋外却是寒风凛冽,虽然有句话叫光脚不怕穿鞋的,可是光着脚……走不远啊。”
“我知道你本无意与我争位,是陛下生生将你架上来的,但我能怎么办呢?看着你一天天势大,我自然恐慌,加上陛下明里暗里的默许督促,我只能将你视为对手。这些年过得太苦太累了,仿佛自己早就一刀一刀被剁碎,然后再由陛下的手将这些碎肉烂骨将我捏回一个人形。”
“每次午夜梦回,都会恍惚自己究竟是死是活,身在人间还是地狱,哪怕再好的香料熏着,我也能闻到自己身上散发出的腐朽恶臭,举手抬足间忍不住会感到自己的躯体在簌簌落下腐肉,它们烂掉了,长满蛆虫,就连乌鸦都不愿啄食。”
“我明白的。”李承泽蹲到他身旁“在十三岁之前,我是真的只想做个文臣,好好辅佐你。”
“我也知道当初推我下水的不是你,你那时候小,脸上藏不住事,是恨我荣宠加身,可你没伸手,动手的是你身边的内侍,后来我查到,他是陛下的人。”
他的语气无奈而疲惫,双肩都微微塌了下来“咱们都一样,清醒着被赶入这斗兽场,因为只能活下来一个,所以必须撕咬残杀。”
“可是咱们该死,背后建造这斗兽场的人更该死!”太子鼻翼旁边的皮肤抽动一下,他抛弃了教养,甚至可以说是粗鄙道“要不是他,我怎么会变成这副鬼样子,真是邪门儿了,三个大宗师都杀不死他。”
“真想不到这话竟会从你嘴里说出来。”李承泽坐下,微微后仰,有些意外。
“都快死了,我还怕那些。”太子挑眉,又从嘴里不断吐出些骂人的脏话。
等骂累了,索性对着壶嘴儿用毒酒润喉,看着李承泽,居然感到几分同情“我就要解脱了,二哥却还要苦苦挣扎,谁知道那老不死的还有多少年可活。”
“四个月。”李承泽冷不丁报出个时间。
太子顿住饮酒的动作“什么?”
“回答你的问题,最多四个月。”李承泽直视太子的眼睛“所以下去后,别先急着投胎,把刚才这些活亲自骂给他听。”
太子眨眨眼,然后胸腔开始猝不及防地震动,他笑得卧倒在地,直抹眼泪,然后连滚带爬地到暖炉旁拎起装兔子的笼子。
“二哥送我一份称心的大礼,我自然也得回礼才是。可我被幽禁至此,没剩什么好东西,就这兔子,虽说是嫣儿妹妹不久前送的,但我觉着憨态可掬,颇有灵气。”
“我死后,这东宫自然也是树倒猢狲散,它大概率是活不下去的,我养它一场,到底是生出了几分感情,不愿见它活活饿死,索性就连兔子带笼子都送与二哥了。”
李承泽垂眸看着这大黄兔子,看得出太子将它养的很好,长胖了不少,皮毛干净光滑,笼子也是精致漂亮,里面铺的并非干草,而是缎面软垫,棉花塞得足,像一个小枕头。
“太子殿下可真会送礼,用表妹送的兔子做回礼。”
“嗐,这不是实在没东西了么。”太子笑“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太子之位、母亲、姑姑,都没了。”
他说得可怜,却在捕捉到李承泽脸上的一抹动容后,又指着他哈哈大笑“被骗到了吧!”
李承泽翻了个白眼,然后看见太子飞快背过身去,用手捂住口鼻,有鲜血从他指缝中滴落。
他的声音虚弱下来,仿佛生命力在飞快流失,却仍强撑着不肯弯下脊梁“二哥,你走吧,我毕竟曾经贵为太子。”
“不想让任何人见到我临死时的模样,别记着我的狼狈荒唐,就记我在最后还将你骗到了,好不好。”
李承泽懂得他的骄傲,他愿意让太子体面地离开这个人世,所以他站起身,拎起笼子,应一声“好”。
走出几步后,又听见太子在身后断续道“若有来生,你我兄弟莫要相见。还有,千万要赢……赢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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