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
其实我猜李承泽这次约范闲是有拉拢他的意思的,既然如此,那他们男人之间想说的事就让他们说去吧,我才不掺和呢。
于是,我哼唧一声,提裙就走,一时也忘了要与李承泽告别的事了。
但我想他肯定也不是很在意。
不过这样也好,我和李承泽向来不适合那种正正经经的告别,以前他就不怎么管我,有时我们几个月不见面他也不过问,现在想想,好像也没什么必要。
只是,这次回澹州怕是会有段时间不回京都了,等到下次再见的时候,说不定他的孩子都呱呱落地了。
这个猜想叫我一时间笑出了声,但与此同时,也觉得鼻尖泛酸,喉咙发苦。
毕竟,曾经,我也是想象过他的孩子会是怎么样的。
可现在,那些孩子注定不会是我想象的模样。
但不管怎样,一切都得顺其自然。
我现在已不感到多么伤心了。
至少回程这一觉我是睡得十分踏实的。
虽说不算沉,但好在安心。
也许是因为即将离开京都的缘故,我梦到了以前的很多事。
我梦到儿时解了宵禁的中元佳节,我换上漂亮的新衣,牵着李承泽和李弘成的手穿梭在流光溢彩的人海中。
李承泽从小就瘦弱,体质平平,那副套着精致衣袍的身体大抵还跑不过乡间田野的泥娃子,我总得更用力地去拉他,一边担心他那副小身板会被交错的行人撞倒,一边又害怕他不小心松开了我的手与我走散了。
那个时候,每当我回头,就能看见那个漂亮又矜贵的小皇子安静地跟在我后头。
偷跑出来的二殿下衣袂飘扬,平日里喜欢与我呛声的家伙在喧闹的人群中意外的乖巧,他踩着街上错落的光影,恍惚地望向我的眼睛时不时被夜晚的浮光掠影扫过,呈现出雾青雾青的色彩。
那是个还算不错的旧梦,以致于我在睡梦中轻轻笑了。
我原以为我能一觉睡到家里的,但途中我却被车外驾车的车夫突然的一声惊呼吵醒了:“死、死人!”
我被吓了一跳,当即就醒了。
睁开眼时南衣已经先一步撩开帘子观察外面的情况了,阴翳中的我被乍现的阳光刺得眯了眯眼,但在那眩目的光亮中,我还是看到了太阳底下明晃晃呈现出的场景。
……那是一片叫人不觉屏息的画面。
——塌了的石墙,破碎的沙砾,还有被强弩射死的马,后边连着一辆被摔得破破烂烂的马车……
京都去醉仙居的路就这一条牛栏街,由灰白石块砌成的路此时一片狼藉,先不说那地上稀稀落落的飞刀箭刃,就那两具青衣女子的尸体和斑驳的血迹就很刺目了。
这里发生了一场恶斗。
不用想都能知道不久前这里发生过什么。
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因为我在那一刹时,突然联想到了一个可怕的事情。
京都去往醉仙居就牛栏街一条路,而司理理说范闲要来……
这一瞬,我近乎呆愣。
车夫因狼藉的街道挡了道而停下了车,正苦恼于要怎么过去,我却在须臾间避开了南衣的目光,径直撩开了帘子跳下车去,踩着破碎的瓦砾奔跑起来。
烈日炎炎,眼帘中却是灰败的色彩。
牛栏街不远处就连着集市,这场恶斗的动静肯定不小,以致于现在就有很多路人好奇地涌了过来围观情况。
我脑袋一片空白,火急火燎,连脚下踩着了尖锐的东西都没在意,这一瞬,我只在心里拼命祈祷不是我想的那样。
可没等我跑到那里确认那辆马车里是否有那个人的时候,就见前方有个白衣人影……不,那不能算白衣了,其上沾了刺眼的血与沙土,满是污秽,甚至还有被火烧过的痕迹。
衣服的主人从破了个口子的墙那侧走了出来,是熟悉的身影,可是一反平时轻快的模样,竟是拖着绵长又踉跄的步子,一步又一步,不顾人们的目光,一边抱着柔软无力的手,狼狈又寥落地向前走去。
与此同时,我望进了那个破碎的墙口,就见那里边火光燎燎,死灰遍布,而滕梓荆的身影就安静在躺那在一片死寂之地。
霎时,我觉得自己的血液都被冻结了。
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腾而起,袭卷了我方才奔跑留下的余温。
眼帘中的那个少年人,总是挺得笔直笔直的背脊,像澹州的竹柏,印象里的他应与清风流水这般明快洒脱,可此时却如伏着沉重的石,在人群中疲倦地弯下了背去。
那副单薄而纤瘦的身形好似不堪一击,像一只被人从天上打下来的、差点摔死的飞鸟——脆弱,颓然,却又阴郁而愤恨。
我为他这副姿态感到难言的恍然。
我感觉到心脏微抽,以致于我轻轻抚上了心口,呼吸都紊乱起来。
恰逢身后的车夫在喊我:“小姐!快上车来!朝阳小姐!”
夏日的风将淡淡的硝烟吹来,就像是一个暗号,那一刻,我看见范闲一顿,然后在人群之中慢慢转过身来。
人们议论的声音叽叽喳喳,像错乱迸射的珠子惹人烦厌,我从中得知范闲和滕梓荆不久前被人当街行刺了。
而与我隔着一段距离的少年人神色哀愤,那张好看的脸已然灰扑扑的,就连平日里清亮又干净的眼睛也已染上了悲恨的淡红。
可是看着我,渐渐的,范闲的表情就变了。
我不知道他那一瞬想到了什么,只知道顷刻之间,他所有的愤恨都被空白的恍然取代了。
柔软的墨发飘扬,我第一次发现阳光的温度是凉的凉。
隔着一段距离,喧闹之中,世界却莫名安静了下来,我清晰地听到了范闲轻声说出的话:“对不起,我暂时不能和你回澹州了……”
伴随着这句话,出现在少年人脸上的,是如同孩子一般露骨难掩的难过,悲恸,与脆弱……
须臾间,我气得直接上前几步去,拨开了人群拍了拍范闲的脸,不禁吼他:“真是个傻子!不用为这种事道歉啊!”
可是这句话像用尽了我的力气一样,下一秒,连我自己都失了声。
半晌后,我才说:“明明你自己已经很难过了……”
此话一说,像是被人戳破了那层压抑的薄雾似的,他瞳孔一颤,里边的水光晃了晃,既而化作了更晶亮的东西。
这一刻,他用那只还能动的手捂住了脸,差点在日光中落下泪来。
小范大人:“嘤嘤嘤。”【bushi
来了来了!!
除了滕梓荆的死外,不会虐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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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贰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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