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贰陆

这下我就更加确定了。

我撩开帘子探出窗去瞅,果不其然,就见那城坊之下的阴翳中,李承泽一身矜贵的白衣惹眼得很。

他很少穿这个颜色的衣服,现在乍一看,竟有些像范闲,叫我险些恍了神。

今日阴天,阳光凿破云层只落下淡薄的一片。

平日里热闹拥挤的街道巷陌此时只剩一片灰白的石板城楼,墙边堆积的筐篓从上面落下来,咕噜咕噜转了两圈。

而这些都与李承泽无关。

面容清俊的年轻人就坐那——屏风、榻垫、案几,还有葡萄与糕点——由这些临时搭起的地方,在城坊之下的那寸通风之处,捻着本《红楼》看得不亦乐乎。

我说这街上怎么这么冷清,原来是这尊大佛来了。

我的马车驶过去,不出意外被谢必安拦下。

我也不恼,就停在城坊外边,透过窗,又隔着谢必安,毫不客气地问他:“你在这干嘛呢?”

李承泽瞬间微蹙眉头,寻声望来。

午后的风吹乱了他额前的墨发,我不确定他那一瞬的眼神中是什么情绪,但仅仅刹那,他的表情就已看不出什么来。

一身白衣的人比平日来得更为宁静与疏离,他眉头舒开,似是非笑,只看了我一眼就又将目光落回他的书上去了,嘴上敷衍我说自己在看书。

我一听,心下郁闷,直接嚷出声来:“你能不能收收你这毛病?你这人看书少则一晌午,多则一天,这一看人家都不得营生了,我想吃的东西都没了。”

一旁的李弘成见多了这场景,怕我和李承泽又呛声,便先道:“朝阳,你要想吃,明天我就叫人打点到你府上去。”

可是我却道:“这是不一样的。”

我不甘示弱地瞪着那个白衣的人,显得任性又无理取闹:“我就是现在想吃!”

我很想告诉他们,很多事情,是得出现在适合的时候才显得美好的,替代或迟到的,永远都没那么好。

可是李承泽和李弘成都不懂,李承泽甚至嗤笑出声,缓缓摇了摇头,我知他这个动作就是打算出言刺讽我几句了。

但是当他抬头看来时,却难得安静了。

片刻后,他放下书,也不看我,就道:“你说的对,图清静还是回府里去比较好,要不然冒出你这样扰人清静的,叫我心情就坏了大半。”

言毕,他悠悠起身,穿上鞋,揣上书就走。

一群下人围上来,动作利落地搬那些屏椅桌台。

对此,我一噎,却见李承泽离去的脚步一顿,然后就着方才的轨迹退回来,将案几上的一盘糕点交给了一边的下人:“倒了。”

我一看,那不就是我想吃的东西吗?

“别别别!李承……!二殿下!”

我赶忙朝他喊,手中也不闲,赶紧从车上拿出几根甘蔗来,探出窗去,递给他:“甘蔗,给你,上好的,可甜了,我和你说啊,我这可是奔过去买的,把今天上好的都挑了,我和你换那些糕点!倒掉多浪费呀!”

我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交易。

李承泽小时喜欢咬甘蔗。

说起这事,还有一件好笑的事呢。

小时有一次我们一起咬甘蔗,那时他正值换牙期,不小心咬坏了两颗,那血流啊流的,吓坏了一众宫女。

但他没哭,只是平静地把那两颗带血的牙从嘴里吐出,反倒是我以为他吐血了,哭得稀里哗啦的。

当时看我哭,他竟然还像看笑话一样给笑了。

而现在,这几根甘蔗好像也引起了李承泽的一点兴趣,他脸上掠过兴味的笑意,然后抬手来接了一根。

但他扯了扯,没扯动,因为我没放手,我们之间就隔着一截甘蔗。

我眨了眨眼,怕他使坏,便目不转睛地瞅他,嘟囔说:“一手交甘蔗,一手交糕点,别耍赖。”

闻言,李承泽一挑眉,眉宇间兴起了些许奇怪的笑意,似狡黠,又似玩味,一般他对我露出这个表情都没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就给放开了。

一身白袍的人低头抱袖,脚尖踢了踢地上并不存在的石子,语气随意道:“没事,我也不是很想吃甘蔗,不像某人那么想吃糕点。”

他这么说,狭长的眼角却时不时偷瞅我一眼,似暗示,又似挑衅,那气人的嘴角都快扬上天去了。

我看得气结,差点翻了个白眼。

但我懒得和他置气,便没好气地嚷嚷道:“好啦好啦!给你!先给你!”

要是不顺他意做,他真的会把糕点倒掉也不给我的,李承泽就是性子这么恶劣的人。

闻言,他终于抬起头来,脸上带着宛若胜者一般骄傲又欢快的笑。

这种近乎真实的神情放在李承泽身上,是十分难得的。

这一刻,淡淡的阳光落在他眼里,亮晶晶的,但我却觉着他好生幼稚。

而他一时也不接,我就朝谢必安扬了扬手中的甘蔗:“谢大侠,这是给你的,天热,解暑。”

可是谢必安也没来接,我猜他一定觉得拿两根甘蔗很没面子,这一点他可就不如南衣了,南衣拿得可欢了,都把甘蔗拿出一种名剑的风范来了。

而那些下人,他们没主子同意根本不敢拿,反倒是我一个人探窗在那挥甘蔗的身影好笑得很。

我一时间就给郁闷了,结果手中的甘蔗不小心就敲上了李承泽那颗扬得老高的头,差点把他束发的头冠碰下来。

我一时间就给愣住了,他也是。

空气刹时安静下来了。

但我反应快些,当下一惊,赶在他抬眼前就缩回了车里,然后多拿几根甘蔗出去,也不管他要不要,二话不说就塞给他,堵住了他可能要治我个大不敬的话头:“给、给你!都给你!你小时可喜欢吃这个了!多吃点!吃了我的甘蔗就不准怪我了啊!”

言毕,糕点我也不敢要了,就让车夫驾车赶紧走了。

好在后边李承泽也没找我麻烦。

他走后不久,这条街坊就恢复了往日的热闹,我带着南衣和李弘成买了很多好吃的东西,但心中还是惦记自己那本该用甘蔗换来的糕点。

但李承泽也没有差人送来,想必是已经倒了吧。

然后,第二天,林珙之死就在京都传开了,大家都怀疑是范闲所杀。

早膳的时候,我爹问了一下我昨天的行踪。

我如实回答,顺道问了一下缘由,我爹便也告诉了我:“据说林珙是被快剑所杀,此乃高手所为,京都内有此身手的,现在已知的是二殿下门客的谢必安。”

我心想自己昨天才见到他呢,但还没说,便听我爹低声说:“还有南衣。”

我瞬间就坐不住了:“酒楼的人可以作证我们昨天可没有出城门,靖王世子也行,街上的人也可以。”

南衣虽没有品阶,但认识他的人都知他功夫卓然,也正因如此,遇上这种事就特别烦。

但我爹显得不慌不忙,慢条斯理地说:“知道,本来你呆府上可能还有包庇之嫌,但昨天你们在街上那么多人看到了,没人怀疑南衣,只是提了一下罢了。”

哦,那就没事了。

我安下心来,乖乖喝豆浆。

然后我想,这事还得感谢李弘成,若非他阴差阳错来约我,那可能就会多扯一些麻烦来。

嗯,还有提前回府的李承泽,至少街上那么多人看到南衣了,就不会多出猜疑和闲话来。

因为这个话题与顾府没什么关系,我爹也就不多说了,转而吩咐我说:“对了,这两天去宫中一趟。”

我吓得差点被呛到:“又去?!”

“这次是太后想见你。”我爹淡淡说:“你上次去也不知去拜访一下她老人家。”

我冤枉啊,我说:“上次太后没召见我,我也不敢去打扰呀。”

说来我娘还是太后母氏那边的小辈,她从来都不是多受宠的小姐,但与我爹情投意合,当年被刚登帝位的圣上赐婚给我爹,也算一桩不错的姻缘。

奈何她生下我没多久就因病逝世了,也许是这个原因,太后对我便有了几分怜惜。

虽说血缘隔的远,但相比于李承泽他们那些应该避嫌的皇孙,太后对我们这一代晚辈中的女娃娃——像叶灵儿啊,林婉儿啊,还有范若若等,都挺好的。

当今圣上膝下无女,而四位皇子呢,一位常年领军在外,一位今年才总角之龄,剩下两位就大家知道的,所以以前宫中冷清,也就我们这些与朝政挂不上钩的女娃娃时不时进宫去添些活力罢了。

我们姑娘家没那些男子多事,长大后还有离家联姻巩固朝政的价值,太后自然对我们慈爱怜惜些。

不过她老人家要说多喜欢我也没有,她最疼的还是温婉可人的林婉儿,我太过跳脱,行事作风不太顺她意,以致太后现在说要见我,都叫我有些惊讶。

但既然被念叨到了,还是得去。

至于何事,我爹也没有多说,我便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我初步打算是明日再去,于是带南衣上街去置办了些东西。

期间,我无意间撞见范闲坐在一家小摊铺前吃面。

这是我自那天雨夜后再见他。

与李承泽给我的感觉不同,一身白衣的范闲干净又轻快,好似不染纤尘,与周围稍乱的街市格格不入。

他是和一个人同行的,继滕梓荆后,这次他对面坐着的是一位面相憨厚的中年男人。

我不认识那人,又见他服饰寻常,一时间也判断不出他是何等身份,只觉着有些眼熟。

今天太阳稍大,撑伞穿梭在街上的人群中实在不便,我便学着南衣戴了顶附白纱的笠子遮阳。

当下,我放轻脚步走过去,可还没走近,就见范闲不经意间转头望来,将我望了去。

人来人往的人海中,我眼前的白纱被风吹得纷乱飘扬,将他模糊成了淡淡的剪影。

这段遥遥的距离,我们隔着错落的人群,与一层朦胧的轻纱。

但不用叫唤也无需再走近,我已然从那掀起的浮歑一隙——

从他那含着明快笑意的眼睛中知道——

——他认出我了。

小范大人:“隔着笠纱我也认得出自家姑娘!”【bushi】

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了!羞耻捂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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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贰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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