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坐我身后,拥着我,牵起马缰,呵了声就骑着马开始奔行,将所有刀光剑影都挡在了身后不让我瞅见。
可是身后还有人在追,更要命的是那几个射箭的。
我神色一凛,将那匕首收回鞘里,唤了一声身后的南衣。
与此同时,我在南衣的怀里侧身回头,借着南衣的掩护,将方才从马车里顺带出来的弓和箭祭出,抬手,拉弓挽箭,对准那些射手。
虽然我不会武学,力气也没男的大,但是我从小就爱骑马射箭,还去打过很多次猎。
这会,我用尽力气,接连射出好几支箭,虽说没能叫那些人一箭毙命,但都命中了,叫他们减少了追击的人数。
不过我也因此拉伤了手。
于是,我将剩下的箭交给了南衣,转而与他交换马缰。
南衣比我稳多了,我驾马的时候,他一个回身,墨眸一潋,射出的箭一支一个准。
可是,情况没有好转。
因为车夫说的这个方向根本就没有什么村子,只有一望无际的山。
当我意识到想要回头时,后边已然一片浓烟滚滚。
我一惊,没想到他们竟会放火烧山!
秋天本就干燥,这山间都是枯黄的灌木草叶,再加之风向顺势,没一会儿功夫,火势就熊熊而来,所见之处皆是灼灼的烈焰与直冲天际的黑烟,晕红了浅薄的天。
对此,南衣却很冷静。
他骑着马带我往山间深处奔袭,我经过方才的折腾已然很累了,这会意识更昏沉,又被烟呛到,一时间就喘了起来。
我不禁想,难道这是有人要置我于死地吗?
但是,是谁呢?
我感到些许迷茫,心中一瞬间掠过了很多名字。
可没等我想清,我意识一沉,竟昏过去了。
这一昏,叫我做了一个梦。
梦中是宫中的景色,太液池边的荷花初初绽放,湖水波光粼粼,幼时的我扬着身上浅薄的披帛,在宫中奔跑。
而在梦里的那座皇宫中,犹记御园里有一棵长得老高老高的车厘子树。
我时常甩掉所有宫女,去爬那棵树。
就此,我听到了树底下传来了几声悦耳的笑声。
——很熟悉,又很陌生,宛若从遥远的彼端传来,叫我听不真切。
梦中,我爬到了树上很高很高的地方,枝桠掠过我的裙袂和披帛,某一瞬,介于暮春与初夏的风吹晃了树上的车厘子。
若是它们能发出声音,想必是如风铃一般清冷可爱。
而小时的我却只被树梢之上远骛的蓝天和日光吸引,对比起来,再放眼望去,宫城的红砖绿瓦其实也没延伸得那么宽那么远,叫我心中欣喜。
可当我抬手想去触摸蓝天捕捉日光的时候,就听树底下一个清亮的声音在喊:
[陛下来了!陛下来了!朝阳快快下来!]
可我却一点怯意都没有,反倒盈盈地笑:“不嘛,我要让他看看我爬上来了!我要他夸我!”
[胡闹!]
那人在梦中板起声音呵我:[你身体不好,等会陛下生气我们就挨罚了。]
我不由得委屈地扁了扁嘴,低下头去,透过层层叠叠的叶隙,望向下边。
树底下的人面容已然模糊,只能隐约瞅见是个小少年的影子。
其余所有人也在叫我下去,可是天高水长,我想望尽宫墙外的世界。
那人的声音便轻软下去,但犹带一种宽容的威仪,伴随着一双朝我伸来的手:[朝阳乖,我们下来,我接住你。]
我这才又盈盈笑了起来,说:“那阿兄你要接住我呀!”
言毕,梦中的我竟真的跳下去了。
这一跳,我一点害怕的感觉都没有,我还闭上了眼朗朗地笑出声来。
可某一瞬,意识颠倒,落地的感觉叫我剥开了眼皮。
这次睁眼,我看到了那个说要接住我的人。
他离我很近,还紧紧握着我的手。
可我依旧看不清他的样子,只知他嘴角张合,似乎在念我的名字,还哭了。
对此,我感到恍惚,眨了眨眼想再看清点,却觉得累极了。
我偏头,看见了挂着金帐的卧榻和雕花饰凤的寝殿一角,它们在我模糊的眼帘中浮浮沉沉,染上了旧日的泛黄之色。
而我安静地躺在榻上,鼻尖萦绕着沉香,稍稍盖住了我身上的药苦与血腥气。
同时,我感觉到耳边嘈杂的声音在逐渐远去。
须臾间,有一抹高大的影子从床前那人的身后踱出来。
我也看不清他的脸,但是他飞快到我身边来,俯身来握我的手,悲恸而心切地唤我:
[朝阳!朝阳——朝阳……]
起初,那人也这样叫我。
后来,就变成了:[阿凰……阿凰……阿凰……]
阿凰是我曾经的乳名。
唤着唤着他似乎也哭了。
对此,我感到怜惜。
我知道他在哭什么——
他在哭我的病,哭我咳血,哭我日渐式微的身体……
所以,我也很讨厌自己的病,讨厌自己那让人伤心落泪的血。
可是,命运这种东西,那时候我击不倒它。
我唯一能做的,只是安慰他,想叫他别哭。
可是就连这些话我也累得说不出来,徒留满腔的不舍与悲寂。
而他的声音随着我愈暗愈沉的意识,在旧梦中越来越远:
[不要离开我们……]
[不要死……]
[不要像她一样……]
[不要离开……不要……]
[不要离开我……]
……
我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感觉到身体依旧颠簸。
身边的温度越来越高,眼帘中,浓烟冲天,一片呛人的火|药味中蔓延着混乱与窒息。
满山的火光将我的红裙染成了明黄带金的色泽,我能听到火烧枯木时噼里啪啦的声音追着我而来,那些可怕的燎舌似乎想将我舔蚀殆尽。
可是,在这之中,我的鼻尖却嗅到了一丝凛冽而熟悉的清香——
原来是南衣。
他背着我,在这火燎的山间走。
夜晚的天空没有细碎的星星,也没有月亮,满世界灼目的火光将天空熏成了诡谲的暗红色。
我的眼睛失了焦,只能隐约瞅见他那袭天水之青的袍子在眼中晃。
我想,我一定没昏多长时间,要不然我们怎么还在这里打转?要么获救了,要么就一起见阎王了。
察觉到我醒了,南衣的反应依旧很淡。
这叫我感到些许安心。
我突然就什么都不害怕了。
不过,我不知道他正在往哪走,只觉得热浪扑面而来,叫我无端气闷。
南衣这人记忆力很好,但是方向感很差,我出门总怕弄丢他。
这会我倒是不怕弄丢他,就是怕他自己往火坑里跳。
我便问他:“马呢?”
“累倒了。”他说。
“那你累吗?”我昏昏沉沉地问他。
他说:“不累。”
这话叫我笑了起来,同时,也有点想哭。
我真的觉得自己好没用,从小到大什么事都做不好,什么事都帮不上忙,还一直给身边的人添麻烦。
爹爹爷爷是,李承泽是,南衣也是……
这会,后边的火势越来越大,我却觉得愈来愈冷,于是,我开始不断地唤我家呆子护卫的名字:“南衣,南衣,南衣……”
伴随着这些声音,我满目的火红终于渐渐被多年前那场与他相遇的大雪取代。
我觉得他应该放下我,自己找地方走。
如果没有我,以他的身手一定轻松很多,说不定一下子就逃出这火烧山了。
可是,我不知如何开口。
纠结半晌,我一个没忍住,便附在他耳边问他:“南衣,你要等的人到底是谁呀?”
他又不没回答我了。
从小到大,每当我问起那个人他都不告诉我。
问多了我也就习惯了,但许是今日情况有了些许不同,他的沉默便叫我无端的失望。
“什么人要你等这么久啊?”
我又问他。
他还是没说话。
我便自己絮絮叨叨起来。
说着说着,我不禁带上了点抱怨的口吻:“我家南衣这么好,那人也太没眼光啦!”
闻言,南衣也不恼。
他继续背着我,步履很稳健,人也很安静。
我却继续惹人烦厌地嚷嚷:“南衣!我觉得你应该去找她啦!你已经陪我十年了,别留在原地等了!该去找她了!说不定她也在等你!这样的话,她会寂寞的!”
我觉得自己死到临头了还能这么大声嚷嚷也是没准了。
但老实说,到现在来,我一点都不害怕了。
不管是被火烧还是死掉,甚至是有人想杀我都不能叫我害怕。
我小时得病,鬼门关走过一遭,后来又为李承泽挡过一刀,这些年更是因为顾家和李承泽遇上过许多大大小小的危险。
所以,我早就作好准备了。
可是,南衣不行。
南衣要好好活着,等他要等的那个人。
所以不管此次之后,我是死是活,我都希望能借此与南衣解了约定,让他去找他要找的人。
可是,我刚这么想时,那个我以为不会再说话的人却突然轻轻开了口:“她叫顾朝阳……”
这一瞬,我近乎呆愣。
我看不清南衣说这话的表情,只听他继续说:“她给了我一个家……”
短短一句话,没了多余的后续,被他用又哑又沉的声音吐出来。
他显然也呛得不轻了。
可是,我却就此粼粼了目光。
而须臾间,我感觉到一阵清风迎面而来。
其中,是他清冷得好像能将大火驱散的声音:“还是那句话,你在哪,我在哪……”
由此,我终于在熊熊的业火中落下泪来。
我道:“不要这样说!”
我近乎惊惶:“不要说这种话!南衣……”
千万不要和我一起死,南衣……
一切都是阴谋啦啦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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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叁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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