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我很平静,还转了转眼珠子,又问他:“鉴察院也这样说?”
闻言,郭保坤懵了一下,没立即说是或不是。
而我没给他思考的时间,就关心起另一个严肃的问题来:“顾家……就我爹和爷爷他们……我不会连头七都过了吧?”
郭保坤这次终于摇了摇头。
他面上依旧不以为然,仿佛以此陈述一个与他无关的事实。
我却也不恼,只是安静了一会。
片刻后,我也不逮着自己的事追问了,反倒状似不经意地提起了另一件事:“我还听闻长公主与北齐勾结?”
这话听来可是荒诞极了,放在平日里断不可言说,但今日,这事却并非秘密。
据说在北齐大家庄墨韩当众诬陷范闲后的几日,就有写了此事的纸张洒遍了庆国京都的大街小巷,好多百姓都瞧见了。
这街坊邻里的消息传得那是快,更别说这来自五湖四海的商贾之人了,一路上,我多少也听了些。
是真是假我也不知道,但人呢,真真假假无所谓,半信半疑才是最可怕的。
而此时此刻,郭保坤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他眼神心虚似的闪躲,避着我的目光,大有缄口的意思。
见此,我反倒笑了起来。
其实呢,越不坦然的人反倒越坦然,我从郭保坤的反应中确定了这些事的几分真假,也知道了郭保坤确实不知道太多事情。
于是,我也不多问了,这叫郭保坤终于喘了口气。
这时,南衣突然动了一下,与此同时,外边有轻轻的叩门声响起。
我们刹时安静了下来,郭保坤更是不知所措,与我们面面相觑。
半晌后,没人动,他才在我们的注视中走到那去,打开了门。
来人是两个,一左一右站在门外,郭保坤的身影挡在中间,我一时间只能瞅到其中一个是属于少年人的身形。
仿佛有所感,这一刻,我偏头,便对上了那人望来的眼睛。
——是范闲……
不到半日,早些时候在蓝天下挥旗叱咤的少年人已然换了身青山之色的长袍。
许是暗色,便衬得那人越发明亮,连带眼中也染出了些许缥缈的雾霭之色。
可是,他宽袖之下的手提了一篮子东西,又红又圆,堆在一起,看上去实属滑稽,但也成了丹青之上唯一的艳色。
而少年人脸上扬着一如既往的笑,明快又纯粹,好似不曾发生过什么事,没有任何异常,朝我弯着眼睛笑:“我给你送石榴来啦,朝阳。”
对此,我一愣,范闲便跨步走了进来,我这才注意到他身边的人是王启年。
面容可掬的男人见着我,便笑,颇有些开心的样子,他跟着范闲走进来,转眼就站在窗边盯外边去了。
这让我越发觉得不对劲。
而范闲将那一篮子的红石榴放下,曜石般的眼往桌子上瞅,像一个在沙漠中久逢甘霖的旅者,显得火急火燎:“有水吗?这几天太干燥了,刚才进那北齐的皇宫也不给口水喝,渴死我了!”
说是这么说,但他却慢条斯理地坐下来,还有闲心拿修长的五指折腾那些茶具,最后才慢悠悠地饮了口茶。
就此,升腾起的雾气有一瞬模糊了他安静的眉眼,他这般气定神闲的模样倒显得我们这一众站着的有些傻愣愣了。
我这般想,范闲也没看我,只是挑了挑眉,笑着问郭保坤:“住得还习惯吗?”
郭保坤却显得比任何人都着急:“你别废话了。”
对此,范闲面上带着浅笑,放下了手中的茶杯,道:“上京城是北齐锦衣卫的大本营,我跟王启年不便露面,如今只有你潜藏在视线之外,得靠你了。”
闻言,郭保坤顿了一秒:“你要我做什么?”
范闲便道:“街头巷尾与人闲谈,试着找出锦衣卫大牢所在。”
我一惊,心想范闲又要干嘛?
很显然,郭保坤也被这个字眼吓了一跳:“大、大牢?”
可范闲却只是轻轻阖眼,点了点头:“我要救出言冰云。”
此话叫郭保坤犹豫了一会,但片刻后,他坚定了神色,道:“你答应过我的,事成之后救我爹出来。”
“是。”范闲扬着浅笑,随我们目送郭保坤夺门而出。
郭保坤走了后,客房里安静片刻,我不由得看向范闲,就见他正低头抿茶。
时隔一个多月,我觉得范闲好像变了些。
许是束了冠,着了袍,又是一袭如远山古霁的青黛之色,叫他褪了几分活泼与轻快,添了沉寂与稳重,也显得端庄又矜贵。
可我刚这般想,眼帘中的少年人垂着眼睫,却像是被烫到似的,颤了下,随即抬起头来,朝我扬起了轻快的笑:“来,朝阳,这是我之前答应要送你的石榴!”
他好像完全放松下来了,近乎雀跃,抓着我的手让我坐下,将那一篮子的红石榴献宝似的推给我:“这可是摘得当季最新鲜的,可甜了!我专门从庆国远赴万里,用冰块冷藏为你带过来的。”
我被他说的一愣一愣的,手中已经被他塞了几个红石榴。
他还不忘南衣,探头朝我身后的人笑:“顾兄我也带了胡桃。”
言毕,他从篮子里扒出了一些胡桃,就低头在那数,一颗、两颗、三颗……片刻后,他笑着将八颗胡桃推向南衣的方向,道:“诶——我听朝阳说你只爱吃八颗,所以这多出来的几颗我就帮你解决了啊。”
南衣自然没理他,可是范闲却不甚在意,反倒笑得更欢了。
他眉舒目展,如同往常,对我说:“我饿了,方才上来前我叫了小二上饭菜,我们先吃个饭吧。”
他这么说了那我也只能点了点头。
同时,许是范闲这般自然,也叫我生不出什么多余的心思,但一时间我也不知说些什么,我便随口问他:“郭保坤为何来北齐?”
“来杀我的呗。”
这么说的人风淡云轻,手上正在掰胡桃。
王启年还站窗边瞧着什么呢,南衣已经被我拉着坐下。
我学着范闲掰那些给南衣的胡桃,没掰开,惹得他笑出声来。
他将掰好的胡桃给我,拿过我手中的继续掰。
我却问他:“那你为何来北齐?”
这话叫他动作一顿,只听一声细响,他手中的胡桃壳裂了一道狭缝,这一瞬,范闲的脸在阴翳中,其眼睛黑得像凝固的墨。
他张了张嘴,正欲答,王启年却突然出声唤他过去。
他只得起身,走到窗边,半隐于阳光与阴翳的交界,与王启年说悄悄话。
我安静地等他,期间,便将掰好的胡桃都给了南衣。
等到范闲回来的时候,也不知道他同王启年说了什么,反正王启年不再盯梢,而是在我对面落座了。
我便朝他点头,得到了他一个弯着眼的笑。
其实我方才还想问他与郭保坤话中的事,但想了想,我还是决定不问了,只是提醒他说:“有人盯着郭保坤呢。”
闻言,王启年看了范闲一眼,似是惊讶我会知道这事。
但范闲却只是撑着脸颊,歪头朝我笑。
这个时候,小二领着人来上菜,一看,什么都有,都是我爱吃的。
我看得饿了,很快,我们四个人便一起吃了起来。
对此,我觉着恍惚,仿佛又回到了一个多月前的街边,我们几个人围着一张小矮桌吃面。
但说是吃饭,范闲却没怎么动筷子,反倒挽了挽袖袍,拿了一个盏,将红石榴一粒一粒掰出来放到里边去了。
起初我以为是他自己想吃,谁知他垂着眼,笑着说:“帮你掰好,等下吃完饭就可以直接吃了。”
这叫我险些一噎,也惹得另外两人看了他一眼。
“不、不用这样的,范闲。”
我杏目瞪圆,看着他说。
虽然这般吃起来方便,但是掰的人就辛苦了,我还没娇贵到这种地步。
我便道:“我直接拿着吃就行。”
可是范闲没有理我,还在继续掰,我一时就沉默了。
许是怕我不自在,范闲在须臾间开口,聊起了这一个多月来的事。
都是他自己的一些日常小事,只能拿在饭桌上闲聊,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但就是这些小事,确实转移了我的注意力,也叫我感到轻快安心许多。
我不由得笑了起来。
可期间,范闲也并没有问我这一个多月来发生了什么,又经历了什么。
他只是突然道:“等会你和顾兄就跟着我们回使团吧。”
就此,我目光粼粼,低下头去,闷闷地点了点头。
偏巧他还在笑着说:“等会我给你买漂亮的衣服簪子,你想吃什么都行,你瘦了,多吃点,然后呢,想去哪玩也成,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对了,你之前不是想知道《红楼》的续集吗?我已经写了一半了,不过现在稿子我没带在身边,我直接说给你听好不好?”
言毕,不等我回答,他就自顾自笑着,嘴上开始接那两卷《红楼》的情节讲下去了。
我想说些什么,可是范闲却依旧在讲。
他好像想将故事一次性讲尽似的,几乎是滔滔不绝,不带停的。
我们只能放下筷子,安静地听他讲,便听他讲到第二十七回——宝玉去寻黛玉,却发现她在葬花,并哭咏《葬花吟》。
范闲拿指尖敲桌子,附带些许音律,一边看着我,笑着吟起了那首词:“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可是吟着吟着,他的声音就轻了:“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
到这来,他的声音已是一字一顿,像塞了团棉花在喉咙似的,又闷又嘶哑。
他好像快吟不下去了。
可是,对此,他依旧在笑,眨着眼睛,仰头这看看,那看看,就是不看我,只道:“我有点忘了,我想一想啊,你等会……”
他这般呢喃着,却在我安静的注视下越发沉默,声音也轻得几近没有了。
慢慢的,就显出着急之态。
急着急着,竟急得眼眶都有些红了。
见此,王启年在一旁欲言又止,可他没理,也还是不看我。
我们几个便安静地等他。
好在半晌后,他好似终于想起后边的词了,这叫他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窗外的树影晃动,阳光偏倚,桌子边缘是淡淡的亮,尘埃好似游离在少年人细细的裳纹之上。
在这之中,明明没有沾酒,范闲却像喝醉似的,神色上有种恍惚与缥缈交杂的飞扬感,以致于他近乎欢喜地笑出声来:“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就此,就像一场戛然而止的独角戏,念完后,少年人一顿,脸上的笑意瞬间如潮水褪去。
他整个人突然就如死水般安静下来,连带面上的表情也空白一片,也是这一刻,他以那般死寂的姿态攥住了我的胳膊,如同一个脆弱而绝望的孩子,不顾他人,将我用力且紧紧地拥进了怀里——不再说任何逞强的言语。
小范大人:“要不是为了自家姑娘谁想来北齐?”【bushi
给点评论吧哈哈哈
看到有姐妹猜到朝阳的真实身份和背景了哈哈哈,不得不说一句厉害,夸夸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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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叁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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