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我笑了笑，也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轻声说:“昨夜，做了个梦。”
范闲顺势问我:“梦见了什么？”
我低眉垂眼，提起裙角，被少年人牵着踏上一处石阶:“……梦见了一个再也见不到的人。”
此言叫范闲稍稍顿住。
下一秒，他抿了抿嘴角，轻声道:“那个人对你来说，一定很重要，才可以入你的梦来。”
闻言，我仰头去看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眼帘中，范闲带着淡淡的笑，逆着天上洒落的浮光，没有问我那人是谁，却似是安抚地道出了这么一句话:“你很想念那个人吗？”
起初，我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
许是心思不太集中，我上前一步时一个踩空，纵然有范闲牵着我，脚下也是一歪，稍稍崴了脚。
其实不太严重，可是范闲还是赶忙蹲下身来看，还问我要不要回跓地。
我怕给他添麻烦，就没有说不。
可是难得出来就要回去了，我不免有些失望。
许是看出这点，范闲安静了一会，就轻轻笑开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抱着你走吧。”
听罢，我有些呆，可是范闲已一把将我横抱起来。
就此，我的墨发和裙裾像绽开的花一般，蹁然旋开。
而我抱住少年人的颈项，窝在他的臂弯里，贴着他的胸膛，也不觉羞赧，只感到难言的心安。
范闲的步履向来轻快，就算抱着我也很稳健，他托着我，我们一路沿着曲折的小巷走，穿过金黄的枯叶，越过河水上的拱桥。
异国他乡的秋日光景因此徐徐铺展而来，我看见不知名的树花盛开，浮木漂流的秋水碧波晃荡，也看见纸笺花灯在街市上摇曳过道。
途中，我抱着范闲给我买的一纸袋肉包子，问他:“我重不重？这样一直抱着我累不累？”
范闲说自己习武，就算抱上我一天都不会累。
我便笑，捧着那热乎乎的吃食，调侃他这是占我便宜。
可是，范闲也不恼，他好像永远都不会对我生气。
但我想说，我怕他累。
我怕他抱着我累，怕他来北齐累，怕他这些天处理那些我所不知道的弯弯绕绕之事也累。
初见时那般明媚盎|然的少年人，我至今都还能回想起他当时神采飞扬的眉眼。
可是，时至今日，他被卷入皇室之争，甚至愈陷愈深，我怕他终有一天，也会拖着满身的疲累前进。
但范闲自己好像还没意识到这一点，他还同我笑着说:“这北齐太干燥了，等我们回庆国后，要不要一起下江南去玩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恰逢日光升上枝头，我们走在回跓地的路上，范闲改换背我，我在他背上抬头，看见天上有风筝在飘。
我们的影子在石道上重叠，清风吹巷而过，我安静了下来。
半晌后，我凑近他，也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同他絮絮叨叨起来:“范闲，我和你说，我这几天学了很多很多东西，我叫京姨教我女红，还有怎么弹琴，我还请教鸿鸬寺的大人怎么算账……”
我掰着指头数，嘴上念叨着一大堆无关紧要的细活，终于，范闲忍不住问我了:“怎么突然想要学这些？是呆在跓地里太无聊了吗？”
我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点了点头，但这并不是主要的原因。
我在渐大的日光中坏心眼地贴近他，道:“范闲，你说你喜欢我，我最近也一直在想，我喜不喜欢你……”
闻言，我能感觉到少年人微微紧张了起来。
他顿了下，出口的声音都有些磕绊:“那、那……”
可不等他说，我便轻声笑道:“仔细一想，你真的什么都好……”
闻言，他脚下没停，安静地听我说:“你看，你会唱歌，会跳舞……”
虽然唱的歌和跳的舞都有些奇怪。
我说:“你会武，会作诗，会做饭，还擅医，你能当商人，也能在朝堂上当官，你什么都好，真的，范闲，你脾气好，性格也好，大家都喜欢你……”
“那你呢？”
范闲突然这样打断我。
这三个字，略去了无数的弯弯绕绕，其中的小心翼翼也被摘去，像蜻蜓掠过水面，少年人在巷子里的日光中如此问我，声音轻得有些干涩。
是啊……
……那我呢？
我喜欢范闲吗？
我认真地想。
但半晌后，我只能这么如实告诉他:“我还没有想明白……”
我想，范闲真的很好。
所以，不管是拒绝还是回应，我都想好好弄清楚。
但我又想，他这么好的人，应当配更好的人才对。
而我突然觉得自己哪哪都不好。
李承泽说对了，我哪里都不好，我以前老觉得李承泽那般说实在惹人讨厌，但我现在发现他说的或许都是事实。
我不会做饭，也不擅琴棋书画，我既不温婉，也不知书达礼。
除了顾家的权势外，我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是，还不思进取。
所以在顾家落势后，才会被李承泽那般丢脸地退了婚。
我想起以前，我为他挡了一刀后，我竟还能那般笑着问他:“你是不是怕我死了后，你就找不到像我这么漂亮又可爱的姑娘啦？”
我笑着问他，口中的鲜血一阵又一阵。
“我以后，就不陪你练字了，也不陪你看书了，你看，你只喜欢看书，身边一个朋友都没有……而我多好，我每天都来找你玩……”
那些遗留在时光中的语言，贫瘠绝望得可怜，最终变成了这么一句话:“所以……你为什么还不喜欢我呢……”
那个时候太过骄傲，连快死了的时候都力求一个能化解不甘的答案。
可现在回首看，我真的很想问范闲为什么会喜欢上我。
林婉儿与他的婚约能为他带来财权地位，司理理漂亮得像遥不可及的明月，而海棠朵朵就像雪中清莲，单单与他站在一起，都觉轻快……
而我呢？
我能为他带来什么呢？
可是，在我这么想的时候，范闲却笑道:“那你就慢慢想，我等你。”
他用一种近乎温软的声音说:“等我此次出使北齐回庆国后，陛下答应解除我和婉儿的婚约，到时，我可以另寻婚事，所以，不用再顾虑，朝阳，不管多久，我都会等你。”
伴随着这话，我感到难言的恍然。
恰逢我抬头，便见巷子外有纷纷扰扰探来的枝掠过我们的头顶。
风吹来，我在簇簇落下的枯叶中，见范闲的身影路过墙下斑驳的光影。
少年的耳畔有金黄的叶落下，恍惚间，我听到了空气中有轻风微鸣。
这一瞬，我轻轻抚上自己的胸口，觉得里边呼呼作响的风，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我不禁再次想，我到底喜不喜欢范闲呢？
这是我开始认真思考面对的问题。
也不知是从哪一刻开始的，我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或许是前几天他说我很寂寞的时候，又或许是我今早被他猝不及防闯入眼帘的那一刻……也许更早，早在他为我唱歌的月夜，早在他在烛火中为我笑着掰石榴，又或是少年于蓝天之下振袖挥旗朝我粼粼地笑……
所以……
……我能不能喜欢上他呢？
这一刻，我嗅着属于他的气息，觉得眼眶温热。
……每当看见他的时候，都会感到高兴，也感到安心，甚至会有所期待。
这种心情，是否能称之为喜欢呢？
我想。
而他对我，亦是这样的心情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回忆掠过花水，坠入梦的海，我们在林中捧花，我们一起拥簇过热闹和盛大，我曾陪他熬夜说话，他同我说他不为人知的秘密，我们相约未来，少年人曾入我的梦，跨越山海为我而来……
就此，我知道，哪怕不知道自己因何孤单，可是当我看见他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就不会感到寂寞了……
啦啦啦！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月更选手！！
接下来会开始揭晓局势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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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叁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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