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龙涎香在空气中静静盘旋。庆帝并未批阅奏章,而是负手立于窗前,目光落在庭院中一株遒劲的老梅树上。秋意渐浓,梅枝萧索,却自有一股孤傲的筋骨。
侯公公躬着身子,悄无声息地进来,低声禀报:“陛下,监察院那边……程唯安搬出陈园了,在城南租了个小院。九处这几日,近乎停摆。”
庆帝没有回头,只是极轻微地“嗯”了一声,仿佛早已预料。
侯公公顿了顿,继续道:“范提司……这几日倒是在那小院出入频繁。还有,原是五处的那两个小子,成文成武,也去求过程唯安回九处。”
窗前的帝王依旧沉默,但侯公公敏锐地感觉到,周遭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良久,庆帝低沉而听不出情绪的声音才缓缓响起:
“搬出去了?倒是个有脾性的。”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的梅枝,回到了两日前,那个跪得干脆利落,却又在御前侃侃而谈、胆大包天的小小女子身上。
回忆闪现 (庆帝视角):
她跪得干脆,说是跪“天威浩荡”、“社稷承平”,话漂亮得像抹了蜜,眼神却清亮坦荡,不见丝毫谄媚。那份在皇权面前维持的、奇异的“不卑不亢”,像极了当年那个……敢指着亲王鼻子骂“蠢货”的女人。只是叶轻眉更张扬,像燃烧的烈日;而她,则像包裹在温润玉石里的锋芒,懂得审时度势地藏,也懂得抓住机会地露。
她将“驱邪”辩成“忧心太子玉体”、“维护储君清誉”,那份临危不乱的急智和颠倒黑白的伶牙俐齿,那份在绝境中为自己、也为陈萍萍开脱的本事……这种在规则边缘游刃有余的狡黠,也带着故人的影子。叶轻眉若在此,大约会拍手称快,赞一句“孺子可教”。
尤其是她谈及九处“不畏权贵”时,眼中迸发出的那种近乎天真的、灼热的信念之光——“不畏的是倚仗权势、践踏律法、欺凌弱小、祸国殃民之‘贵’!”——那份对“公道”近乎偏执的坚持,那份想要“撕开权贵之皮”的锐气……恍惚间,庆帝仿佛看到了叶轻眉站在监察院门口,手指石碑,宣告着那些惊世骇俗的理想时的模样。
还有最后……她面对“刀锋论”时,那瞬间的沉默和眼底闪过的倔强与不甘。像一头幼兽,明知不敌,却不肯低下高傲的头颅。那份骨子里的不屈,更是如出一辙。
“呵……”一声极轻的、辨不出意味的叹息从庆帝喉间逸出。像,真像。却又……不完全一样。叶轻眉是开天辟地的狂澜,无所畏惧,也无所顾忌。而她,更像是狂澜过后,在礁石缝隙里顽强生长出的一株劲草,懂得在风暴中弯腰,却绝不折断。
“陈萍萍……倒是会找人。”庆帝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别的什么,“这块磨刀石,选得不错。”
侯公公垂首侍立,不敢接话,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磨刀石?陛下是说……程唯安是范闲的磨刀石?还是……太子的磨刀石?亦或,两者皆有?
“由她去。”庆帝收回目光,转身走回书案,语气恢复了帝王的漠然,“九处停摆,自有京都府和一处顶着。朕倒要看看,这潭水,能被她搅得多浑。”他拿起一份奏折,仿佛刚才的思绪从未出现过,“告诉宫里的人,程唯安那边,不必理会。朕……自有分寸。”
“是,陛下。”侯公公躬身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御书房内,只剩下庆帝翻阅奏折的沙沙声,以及那萦绕不散的、关于故人的一丝余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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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城南小院。
程唯安的“长假”计划彻底宣告破产。小院非但没有恢复宁静,反而比往日更添了几分……烟火气?
“唯安!尝尝这个!刚出锅的,小心烫!”范闲端着一碟热气腾腾、金黄油亮的煎饺,献宝似的凑到程唯安面前。他袖子高高挽起,额头上还沾着一点面粉,哪里还有半点监察院提司、下任院长候选的风范,活脱脱一个殷勤过头的邻家小伙夫。
程唯安坐在竹椅上,手里捧着一杯范闲刚泡好的、据说是儋州特产的药茶,神情复杂地看着他。自从那天“死缠烂打”宣言后,范闲就开启了“田螺公子”模式。一日三餐变着花样往她这儿送,美其名曰“怕你一个人吃不好”,实则是司马昭之心。
她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尤其这笑脸人还带着热乎的煎饺。她默默夹起一个,咬了一口。嗯……皮薄馅大,汁水丰盈,火候正好。
“怎么样?”范闲眼睛亮晶晶地期待着她的评价。
“……还行。”程唯安含糊地应了一声,低头继续吃。心里那点别扭,似乎被这美味的煎饺冲淡了一丝丝。
范闲立刻眉开眼笑,仿佛得了天大的夸奖:“你喜欢就好!明天给你做儋州鱼片粥!保证鲜掉眉毛!”他顺势在她旁边的石墩上坐下,也不管脏不脏。
院门又被轻轻推开,成文探头探脑地进来,手里还拎着个食盒。看见范闲也在,他愣了一下,随即恭敬地行礼:“小范大人,大人。”然后看向程唯安,有些不好意思,“大人,这是……我听王启年说您爱吃甜的,特意给您做的桂花糖藕,让您尝尝鲜。”
程唯安看着那盒还冒着热气的糖藕,再看看旁边一脸“我也有功劳”表情的范闲,心里那点冰碴子又融化了一点。她点点头:“谢谢你,费心了。”
成文放下食盒,期期艾艾地没走:“大人……那个……积压的卷宗……我俩实在……”
程唯安叹了口气,放下筷子:“知道了。明天……明天我过去看看。”终究是放不下。
成文大喜过望:“是!大人!谢谢大人!”他欢天喜地地跑了,仿佛完成了什么重大使命。
范闲在一旁看着,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他知道,程唯安的心软了。
程唯安瞥了他一眼:“笑什么笑?明天你也给我滚回监察院去!堂堂提司天天泡在我这儿当厨子,像什么样子!”语气凶巴巴的,却没了之前的冰冷。
“遵命,小程大人!”范闲立刻挺直腰板,笑嘻嘻地应道,“不过,给小程大人当厨子,范某乐意之至!而且……”他凑近一点,压低声音,带着点讨好的狡黠,“九处积压的案子,说不定我还能帮您参谋参谋?毕竟,咱们目标一致嘛,掀棋盘,砸棋局!”
程唯安瞪了他一眼,没接话,但也没反驳。她夹起一块糖藕咬了一口,甜糯的滋味在口中化开。
就在这时,墙头那两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影十一和影十二,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交换了一个只有他们自己能懂的眼神,随即又恢复了雕像般的静止。仿佛在说:看,大人这不就快哄好了?
小院里,煎饺的香气混合着桂花的甜香,还有范闲絮絮叨叨说着明日打算做什么菜的声音。阳光暖暖地洒下来,将之前那些阴谋、算计、背叛带来的冰冷和孤寂,暂时驱散了一些。
程唯安嚼着糖藕,看着院子里那几丛在秋风中依旧努力挺立的翠竹,又看了看身边这个努力刷存在感的“田螺提司”,还有墙头那两个沉默的影子……
这日子,虽然离她想要的“清净”差了十万八千里,但似乎……也没那么糟?
至少,煎饺和糖藕,是真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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