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都城的中秋，向来是极热闹的。长街两侧挂满了各式花灯，鲤鱼、莲花、兔子……形态各异，映得夜幕也透出暖融融的光。空气中弥漫着糖炒栗子的甜香、桂花糕的清甜，还有孩童们嬉笑追逐的喧闹声。
沅芷被小环拉着，穿梭在摩肩接踵的人流里。她平日里多在越萝村或安静摆摊，鲜少置身于如此鼎沸的人间烟火中，一时有些恍惚。小环叽叽喳喳，指着各色花灯和杂耍，兴奋不已。曾书书和张小凡跟在后面，一个忙着给小环买零嘴，一个则安静地护在左右，防止被人群冲散。
人流推搡间，沅芷一个不慎，险些撞到旁边卖糖人的摊子。一只手及时从旁伸来，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胳膊。那手力道适中，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温热与稳定。
沅芷抬头，撞进一双沉静的眼眸里。是颜烈。他今夜未着护卫制服，只穿了一身深蓝色的常服，少了些许平日的冷硬，多了几分难以察觉的温和。街灯的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明明灭灭。
“沅姑娘，小心。”他松开手，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
“多谢颜护卫。”沅芷微微颔首，感觉被他扶过的胳膊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温度。
“颜烈？你怎么也来了？不是说要巡防吗？”曾书书凑过来，好奇地问。
颜烈目光扫过周围喧闹的人群，淡淡道：“城主吩咐，今夜人多，需加派人手，确保安宁。”他的理由无懈可击，视线却在不经意间，再次掠过沅芷被灯火映照得格外柔和的侧脸。
一行人随着人流缓缓前行。小环看到前面有放河灯的，立刻嚷着要去。河边更是人头攒动，几乎无处下脚。颜烈默默走到沅芷身侧，利用身形巧妙地替她隔开了大部分拥挤的人潮。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她，仿佛只是无意间的站位。但沅芷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存在带来的、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河面上，无数盏承载着祈愿的河灯顺流而下，星星点点，与天上的明月繁星交相辉映，美得如梦似幻。小环和曾书书他们挤到前面去放灯了，沅芷和颜烈则站在稍后一些的柳树下。月光如练，透过柳枝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
“沅姑娘不去放一盏？”颜烈忽然开口，声音在喧嚣的背景音中显得格外低沉。
沅芷望着河灯，轻轻摇头：“愿望放在心里就好。”她身为神女，其实很清楚，许多愿望并非放一盏灯就能实现。
颜烈沉默片刻，道：“百姓们相信这个。”他的目光也落在那些河灯上，眼神有些悠远，“觉得放了灯，神女就能听见，就能保佑他们心想事成。”
沅芷心头微动，侧头看他：“颜护卫也信神女吗？”
颜烈收回目光，看向她，街灯与月光在他深邃的眸中交织成复杂的光影。“我信她庇佑渝都，风调雨顺。”他顿了顿，语气似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变化，“至于其他的……或许更信事在人为。”他的话语带着一种与他“护卫”身份相符的务实，却又似乎藏着别的意味。
沅芷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个看似冷峻寡言的颜护卫，内心或许并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一阵夜风吹过，带着河水的湿气，有些凉意。沅芷下意识地拢了拢衣袖。几乎是在同时，一件带着体温的、深蓝色的外衫轻轻披在了她的肩上。沅芷一怔，抬头看他。颜烈已经移开了视线，看着河面，语气依旧平淡无波：“风大，小心着凉。”他里面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深色劲装，勾勒出精悍的身形。衣衫上还残留着他身上的气息，一种干净的、混合着皂角清冽和一丝极淡的、仿佛来自旷野的风霜味道，并不难闻，反而……让人有些心慌意乱。
“多谢。”沅芷低声道，感觉脸颊有些微微发烫。她拢紧了带着他体温的外衫，那暖意似乎一路蔓延到了心底。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站在柳树下，看着眼前万家灯火，星河倒影。周围的喧嚣仿佛被隔绝开来，形成一个小小的、只属于他们的安静角落。他没有再说话，她也没有。一种微妙而和谐的气氛在沉默中流淌。
直到曾书书他们放完灯回来，大呼小叫地打破了这份宁静。“颜烈你这家伙，什么时候这么会体贴人了？”曾书书挤眉弄眼地看着沅芷肩上的外衫。颜烈面无表情地拿回自己的外衫，重新穿上，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刚才那片刻的温情只是幻觉。
“职责所在。”他依旧是那个冷面护卫。但在他穿衣的瞬间，沅芷似乎看到他耳根处，有一抹极快消散的、不自然的红晕。是灯光的错觉吗？她不敢确定。只是那颗沉寂了许久的心，在这个喧嚣又静谧的中秋夜，因为一件带着体温的外衫，一句平淡的关心，一个或许存在的红晕，而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而对秦无炎而言，扮演颜烈本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戏码。可当看到她在人流中茫然无措时，手比思绪更快地伸了出去；当感受到夜风微凉，身体先于理智做出了反应。看着她披着自己外衫时那微微泛红的脸颊，听着曾书书的调侃，他竟有一瞬间忘记了算计，只余一丝陌生的、悸动的慌乱。
这轮明月，映照的不只是渝都的万家灯火，或许也悄悄映亮了两颗在伪装下，不自觉靠近的心。只是此时，他们一个是不敢深想的浣衣女，一个是不断告诫自己切勿沉溺的伪装者。情愫如月下暗香，无声浮动，尚未及深，却已悄然生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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