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落雨纷纷。归根墓园倒数第二排最左的三个墓碑前各放了一束郁金香，三把淡绿色的伞挡在花束上方，围出一方略干燥的空间，雨点噼里啪啦砸在伞上，发出独属于雨的奏鸣。
阴沉压抑的氛围笼罩着整片墓园，身着纯黑衣裙的少女打着黑伞驻足于墓前，中长的发扎成利落的低马尾，刘海和碎发乖顺耷拉在额前，原来澄澈的眼眸在此时蒙上了层理不清的阴霾，连带着左眼尾下方的那颗红痣都黯淡了不少。
墓碑上的三张黑白照里的人笑容各异，但他们望向镜头的眼神无一例外都是温柔的，那是看向所爱之人的眼神，为他们拍照的人无疑是他们最珍视的。
少女就这么默不作声站立了快一个小时，直到双腿传来酸痛感，她适才回神，扬唇露出一个乖巧的微笑，“我下次再来看你们……”
出墓园时中雨转小雨，地上积了大大小小的水洼，雨滴落在水面荡开一圈圈的涟漪，庄吚憇有意避着水洼，挑着没水的地方走，轻巧的步伐撒欢似的，及膝的黑色裙摆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摆动。
接下来要去哪？她边跳边思考，脑海却不由自主浮现今天中午与陆旖訴的那一通电话，少女发懵的话语仿佛还回响在耳畔。
“哈？什么那些人？哪些人？”陆旖訴感觉自己脑袋顶缓缓冒出了一个巨大的问号，问号还砸得她有些不甚清醒，“我，我应该是我派来，的？”
听她这么说，庄吚憇莫名松了一口气，看来陆旖訴和那些脏东西不是一伙的，旋即她心里又隐隐生出几丝希冀，既然不是一伙的，那说不定是碰上了同类？！
“陆同学……也能看见那些东西吗？”庄吚憇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
“……”陆旖訴瞬间卡壳了，她面无表情伸出两指模仿人滑跪趴地，“呜呜呜斯密马赛我不能。”
庄吚憇不可避免的失落了一小下，下一秒她迅速拾起笑容，温声道：“没关系的，不用为这种小事道歉。”
“吚憇你真是个大大滴好人。”陆旖訴泪目，“对了，约吗？我知道一家味道超级赞的饺子店铺哦。”
啊……话题又绕回来了呢。庄吚憇微笑。
“好，今天吗？”
“没关系的吚憇同学，我可以下次……”陆旖訴的话骤地一顿，随即她表情逐渐转变为欣喜，出口的话语速飞快，像是生怕庄吚憇反悔似的，“嗷！对对对对今天下午两点五十黑山羊十字路口，等你！”
紧接着听筒里传来一阵“嘟嘟嘟”的忙音。庄吚憇放下手机，笑容带上几分无奈。
下午两点四十五，庄吚憇祭拜完亲人便前往了黑山羊十字路口。站在等待红绿灯的安全道，前方是车水马龙的斑马线与车道。
差不多等了两分钟，对面的红绿灯慢悠悠出现了三个人。见面热情打招呼的陆旖訴、紧紧环着她的腰际以防她不顾红灯就想冲出去的箫佀，以及一个长相偏女性化的陌生面孔。
“乖啊，还有27秒就绿灯了。”箫佀箍着人在身边，嘴角不禁抽搐了一下，险些维持不住得体的风度。
“什么破灯时间这么长。”陆旖訴扒拉着箫佀的手臂，抽空吐槽道。
二十七秒一到，陆旖訴宛如脱轨的火车，径直奔向对面的庄吚憇，大展的双臂欢脱摇摆，“吚憇同学——”
落后几步的箫佀与陌生面孔额头纷纷滑下三条黑线，异口同声吐出四个字节，“区别对待。”
“咱之前可没这待遇。”伏舐撩了把额发，拉开一边的外套手伸进去掏出个带柄的复古镜子，镜子里清晰印着少年柔美的五官，明眸皓齿，稍长的发自然卷曲，剑眉挑起，“帅。”
“Pretty。”箫佀接。
伏舐递给他一个关爱的眼神，薄唇张合吐出一个字节，“爬。”
闻言箫佀做了一个拉拉链的手势，闭嘴。
这边庄吚憇不知所措愣在原地，面前少女如箭一般冲进怀里，因为惯性两人前后各进退了两步，对方掌心在肩胛骨处上下摩挲了几下，然后率先松开了怀抱。
“想我了吗？”
陆旖訴穿着粉色卡通短袖和牛仔短裤，背着个中等大小的黑色双肩包，丸子头装饰了一个波点蝴蝶结发饰，脖子处一根红绳延伸进衣服里，靠近衣领的红绳上还缠了层暗黄的符纸。
她说话间两条眉向上挑动，左眼迅速眨了一下，冲庄吚憇抛了个媚眼，俏皮的模样尽收不远处箫佀的眼底。
陆旖訴脖子那根红绳熟悉的样式让庄吚憇的目光不禁多停留了几秒，“陆同学……”
“哎呀叫陆同学多生疏啊，叫我名字就行。”陆旖訴故作扭捏了一小小下子，“其实我不介意你叫我陆宝宝的。”
庄吚憇怔了一秒，那边箫佀却不乐意了，“I don't agree！”
“而且我是真心想和吚憇同学交朋友。”陆旖訴才不理他，看着庄吚憇双手合十抵在下巴处，星星眼亮闪闪，语气诚恳至极。
庄吚憇唇张了张，刚想说些什么，箫佀旁边旁边照镜子的陌生面孔侧头，视线越过镜子轻飘飘落在她们的身后，一个戴着棒球帽的蓝衣男人站在那，他的帽沿压得极低，白布口罩遮挡住了他剩下的大半张脸。
“阿訴。”少年眼角眉梢荡漾开丝丝缕缕笑意，清澈的嗓音如泉水润过，眸中倒印的人影匀速移动着。
“干嘛？”
“过来，我这边。”
“你为什么不过来，马上就要红灯了。”陆旖訴不明所以，但看着伏舐好像是真的叫她有事，还是抬脚朝他的方向走去。
风吹斜了眼前朦胧的雨幕，伞顶的落雨声渐大，周围车辆来往，仿佛在耳畔演奏着一场独特且仅此一次的交响乐。
这个世界上的每个生物的灵魂是有颜色的，而十字路口的众多灵魂色彩中，一抹不起眼的，不断往外散发黑色物质的影，快速接近着那抹白色魂灵。
“小心！”箫佀蓦地望着庄吚憇的方向脸色大变。
两道声音重叠传来，脑子反应不及，身体却感应到即将到来的危机下意识往旁让了一下。锋利的刀口险险擦过手臂内侧，在上面留下很浅的一道的红痕。突然的袭击使庄吚憇脚下一个不稳，手臂上微微的刺痛与脚踝扭到的疼痛一齐传到大脑。
跌倒在地的那一刻，她听到了陆旖訴着急的大喊了声她的名字，庄吚憇登时察觉还会有第二次攻击的趋势，也顾不得扭伤的脚了旋即往右一滚。
一双大手穿过腋下将她一把从地上提起，动作轻柔的交接给后一步赶到的陆旖訴，紧接着她看见少年抬手上前，把她们挡在身后，“这位先生，持刀伤人实在是有失绅士风度，啊不……我可以报警抓你。”
箫佀汗颜，跟伏舐呆久了说话方式都变得奇怪了。
此话一出，迈着小区居民楼门卫大爷的悠闲踱步的伏舐疑惑脸，“你对着空气讲什么呢？”
下一秒一股阴风扑面吹来，他自来卷的刘海让风吹得直立起来，周身的气温骤降，伏舐感觉原本适宜的温度仿佛像是提前入了冬，冷空气刺激得胳膊立即冒了起鸡皮疙瘩，他咬紧牙关，控制不住地发抖。
“你们咯咯咯……有没有发现特别冷？”他裹紧了风衣外套，忍了一下，还是没忍住牙齿上下直打颤。
“小心，他被鬼附身了。”庄吚憇柳眉蹙起，提醒道。
世界如被泼了一桶洗颜料的废水，那些真实的景象一一着上污浊的色彩。挂在行人背上的丑陋鬼魂、废旧的建筑楼顶因破产而成为地缚灵一遍遍重复着生前的举动、大肚的孕妇旁期待重新投胎的半透明魂魄……这，便是庄吚憇眼中的世界。
持刀伤人的男人面色白像将面粉反复涂抹在脸上，有了眼眶周围的一圈黑作对比，更显不正常，他的瞳仁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黑绿的唇干裂，口中往外冒着不明液体，液体顺着下巴脖子往下淌，不一会儿就弄脏了衣衫。
箫佀与伏舐听了庄吚憇的话反倒不见一丝惧意。伏舐手腕翻转，一张用朱砂画写的黄符便夹于他两指之间，那张漂亮的面庞展露出一抹如沐春风的笑容，他语气轻松道，“巧了，本少爷今天正好闲的慌。”
庄吚憇余光里，身边的陆旖訴反手一掏，一把缀着翡翠玉珠的折扇“唰”地展开。自信与张扬在两人脸上显露，而三人前面的箫佀更是满身金光闪耀，一副正得发邪的模样。
“小四，定位。”伏舐道。
“斜前方。”箫佀如实报出被附身之人的位置。
“收到。”伏舐几步跃上，反手就是一张符纸。
暗黄的符纸在半空自燃，如长了眼睛一般飞向被附身的人脑门，黄符牢牢粘黏，橙黄的火焰骤地燃起。男人的皮肤就像塑料一样融化耷拉，大张的嘴里刺耳的女高音传进四人耳中。
庄吚憇闭上眼睛，捂住耳朵，掌心感觉到有什么湿润往外溢，很快她就意识到那是血。
在附身的男人干扰下，几人都没注意的是，庄吚憇脚边台阶地缝间冒出丝丝缕缕的黑雾。黑雾缠上她的脚踝，沿着小腿继续向上，直到她被黑雾完全包裹。
她身边的陆旖訴第一时间发现异常，想要靠近却被振开了，仿佛有什么结界挡在二人之间似的。
而黑雾里，深紫色的屏障上怪异的纹路有规律的闪烁，庄吚憇感觉自己好似进入到了另一个空间，她隐隐看得见外面，外面却看不到她。庄吚憇无头苍蝇般寻找着出路，可她走得腿都酸了还是没找到出去的路，这里就像没有尽头般，又或许她只是在原地打着转。
庄吚憇想撑着结界弯腰捶几下酸胀的小腿，结果手却如同穿过一层薄薄的水幕，毫无着力点，细微的水流流动感在指间掌心穿梭，她一个不稳向着结界外跌去。
结实的臂膀将她稳稳拥入怀抱，耳边是有力的心跳。庄吚憇抬头，正对上一双明亮的黑眸，只是里面多了些许的困惑。
少年圆润的黑眸清澈见底，其中倒印着满满的全是她的身影，他无辜地盯着她，手还无意识环在她腰上，形成一个保护的姿态，而她侧坐在他腿上，手搭着他的肩，慌乱的瞳孔微微颤动。
“我……”
“你……”
瓦片：让我为你们的生活添点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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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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