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梗却是被问住了，眼中秋水清漪，似是在思考。明明她只沉默了须臾，奈落却觉得这等待的时间太过漫长，他压抑不住那颗要焦急冲出的心，甚至想替她作答，那只拿筷子的手不觉间握出了两道红印。
巫女蓦然轻松地笑了：“他是我决定要携手一生的人。”
狂跳的心终于得到稳固，奈落忘记呼吸，这一瞬，只觉得这个无趣的世界流光溢彩，浸满柔和的粉红。
这个答案……他好满足！
老板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道一句恭喜，追问道：“这么说，你们是未婚夫妻？还是……”
“我们就是夫妻。”这一句，是奈落答的。
奈落也没想到自己为何能犯这种错误，嘴比脑子快，竟就这么迫不及待说出口。说罢，恍然又感到一阵患得患失。他会不会太急？吓到她？
桔梗怔了一下，四目相对，雪白的双颊竟浮出两团红晕。
老板还在说：“看你们这热乎劲儿，像是新婚没多久。”
巫女的脸更红了，什么新婚、什么热乎啊，真是的……
然而她浅红的面颊，臻首低眉的羞涩，让奈落的心软的不成样子。他高兴、骄傲、爱怜，又慢慢的冷静下来，望着她美丽的模样，须臾，叹出口气。
他向老板挥挥手，“你去忙吧。”
再磨下去，就太逼桔梗了。能得到愿意携手一生这个答案，已经是得偿所愿，他足够开心了。这样想着，却又更加抓心挠肝，他是真的很想听她对“夫妻”一词有何看法，又反复告诉自己要顾及她的感受和脸皮。他就这样反复拧拉着自己，南辕北辙间，品尝到甜蜜又无法餍足的惶惶滋味。
夹了块腌萝卜，放进桔梗的碟子里，奈落柔声道：“如今一日三餐，你的身体完全恢复，可还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
巫女抬起头，徐徐的风吹散脸上的羞红，令她回到冷静自持的温柔模样。夹起奈落给的腌萝卜，一边说：“没有，都很好，只是……这具伴随四魂之玉转世而衍生的身躯，和神玉一样，会寿命很长，也不知道还算不算是人类。”
奈落失笑，心中生起怜惜的柔软：“你就是太过循规蹈矩，才会思考这个。得到一点馈赠都觉得不安。反正你现在和常人无异，不需要再依靠死魂，还有什么不好？更重要的是，不论身体变成什么样，肉身也好，陶土也罢，你不都是「桔梗」吗？”
桔梗微怔，也笑了：“你说的不错。”
奈落很满意，又为桔梗盛了一碗味增汤，“再喝一碗，然后我们继续旅行。”
“好。”
傍晚时分，他们抵达一座集镇。这里离岛宫城不远，翻两座山就到了。
集镇还算热闹，有伎人在街头表演。两人在看热闹的人群之间找到一处相对安静的地方坐下，一边看表演，一边食用中午携带打包的食物。
奈落果真用妖力，将食物保鲜，连热度都和中午时一样。桔梗知道，他能处理得这样精细，必定是时刻花费心思的。
他好像不允许自己有一丝丝的不完美，必须面面俱到，一切都要为她做到最好。偏他乐此不疲，犹嫌不够，当看到她满意的表情时，他更加受激励，一身使不完的热情。而且，「奈落」就是「奈落」呀，桔梗曾见过旁的男子陷入爱河时的样子，大男人也要变成踉跄的毛头小子。奈落呢？虽也和他们那股上头劲儿一般，但又周到而成熟，时而如汹涌热烈的浪涛，时而润物细无声。
她从前哪里想得到，陷入热恋中的奈落，是这样的啊。让她心生爱怜，又拿他没办法。
吃过晚饭，在集镇里走一走，买上些日用品，便该就寝了。
奈落挑选一家干净整洁的宿屋，并在桔梗开口前，便先同老板说开一间房。
和桔梗一道进房间，是个干净的和室，窗户背对街道，可以看到远方崔巍的山峦剪影。窗边摆着一瓶百合花，清香怡人。花影摇曳落在米黄色的地板上。
“终于不用再露宿了。”
奈落说着，熟稔地来到房间的角柜，打开，里面放着齐全的榻榻米、被子和枕头。出乎意料，居然备了双人份和单人份的。
奈落赶紧把双人榻榻米抱出来，铺在地上。桔梗也是看在眼里的，当然看到还有另外两套单人的榻榻米。她动了动唇，终是没说什么，眼眸如水静静看着忙碌的奈落。
他将榻榻米铺好后，就放上双人的被子，放好枕头。末了，问桔梗：“准备现在休息吗？”
桔梗颔首，“嗯。”
“好，我去打水。”
桔梗想让奈落不必如此照顾她，倒显得她是个不能自理的废物，但，她放弃开口。在这方面，奈落不听她的话，就是要对她好、最好，把天底下的男人全比下去。
一会儿后他就打来水，用妖力加热，煮沸后一部分用妖力弄温，装进杯子里给她喝。另一部分倒进铜盆和口杯，给桔梗洗漱用。她换下来的水，奈落再去倒掉。
“走一天的路，脚酸了吧，来泡一泡。”
他又端着盆热水过来，竟是要亲手为她洗脚。
桔梗再也没法由着他胡来了，眼看着奈落俯身在她面前，她抬手，推了推他的肩膀，“奈落，我自己来。”
“别推脱。”奈落说着就要挽她的绯袴。
巫女忙缩回双腿，眼中带上丝丝幽怨：“奈落……”
这么不愿？
奈落心里有点低落，又安慰自己，别操之过急，她不是抗拒他，只是不习惯被人这样伺候。想想她的过往，吃那么多的苦，孤立无援也无所畏惧，在遭到命运的伤害与自己的步步紧逼时，她却仍能昂着头颅坚韧地走到最后一刻，连眼泪都不曾有。如今被这般娇宠对待，如何能一下子接受呢？
没事，没事，他们还有很多时间。
他会慢慢娇惯她的，温水煮青蛙，慢慢来。
于是他将毛巾放在桔梗手边，“好，你自己来，一会儿我倒水。”
桔梗松了口气，转瞬，又在心中喟叹，怎么看这家伙起身去一旁打水洗脸的模样，有点像一只郁郁的大猫，怪心疼的。
洗漱过后，奈落吹灭蜡烛，躺到桔梗的身边。他们盖着同一张被子，枕头挨着枕头。
安静下来的房间里，百合花香味中，只能听到枕边人的呼吸声，对方温热的体温也被放大。奈落的心跳不由自主加快，这是第一次，与她如此安详的同床共枕，是他从前做梦都不敢去想的事情。
桔梗也是一样。再多的情意，恋爱的甜蜜，也在这种情形下都化作渐快的心率。而温馨的感觉，也越来越浓，让人心底发软。
桔梗翻过身面对奈落，奈落也恰好翻过身面对桔梗。不约而同的对视，两个人都弯起唇，笑了。
随意聊起来，更是温馨，身心都沉浸在跨越漫长艰难后，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放松感中。
“好久不曾睡个好觉了，像今晚这样。”桔梗笑道，“上一次睡的好觉，还是在须弥世界解决岛宫城的事件后。”
奈落不禁感叹：“这样一想，还真是过去好久。”
“你呢？上次睡好觉是什么时候？”
“我……”奈落顿了顿，“我从没有睡过好觉。”
自诞生起便承载着鬼蜘蛛邪恶的爱欲，和群妖对巫女的恨。看到她和犬夜叉即将定情，他夜不能寐。后来，害死了她，四魂之玉也被她带去黄泉。茫茫五十年的空虚孤寂，居无定所，夜夜与寒月为伴。恶劣地愚弄世人便成了他反抗漫长时间的挣扎手段。她复活后，他为鬼蜘蛛之心而一叶障目，发了疯的想摆脱爱她的印记，夜夜坐在城主府冰冷的窗前自我折磨着，想着怎样杀死她。等她终于消散，他以为能睡个好觉，才发现睁眼、闭眼，眼前都是她清冷孤高的面容，才发现他自以为的救赎却是亲手将自己推进无望的深渊，他竟杀死了唯一珍爱的人。
“对不起……”
奈落搂过桔梗，把头埋进她颈窝，蹭了蹭。
“奈落，那些事已经过去了。”
桔梗心里也有些湿漉，她想着奈落到须弥世界之后的事。在须弥世界与她重逢，他一定高兴极了。可是他要抗拒四魂转世的指令，承担尖锐的头痛折磨，依旧是无法睡个好觉。
她感到难过：“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与他结伴而行那么久，她竟没有察觉到他的痛苦。现在想来，她在目睹他为她付出的时间里，却从没有去触碰真实的他。
有些愧疚地偏过头，恰好奈落也从她的颈窝抬过头来。他们的发丝交缠在一起，在黑暗的夜色与淡淡的月光间，看进彼此的眼睛。他们离得是那么近，对方的鼻息温温的抚在自己的鼻尖。如受到牵引般，桔梗阖上水眸，他们如约而至的亲吻在一起，温馨的、细腻的，像是润泽两片酸暖心田的泉流。
只是，吻着吻着，桔梗忽然身体一僵，推开奈落，忙坐起身来。别过脸去不看他，却是望着窗外。呼吸不平，心跳得厉害。窗外冷色的月光和她脸上羞怯的暖色交映成趣。
怎么了？
奈落心里一紧，接着便明白她为何忽然如此了。心底自嘲起来，是他身体的反应，吓到她了啊。
是，亲吻时，她感受到的他身体的变化，他的吻中逐渐升高的欲念，还有那双被渴求催红的双眸，共同构成激烈的重奏，重重拨在她的心弦上。桔梗蓦然发现，她有些无法承受。脑海里浮现在须弥世界与他交合的一幕幕，天灵盖都热起来。
那时为了开门，这种事的极度羞人与火热便都可以暂时不去想。而现在，她反倒、反倒……
清修的巫女，到底是纯洁而羞涩啊。奈落觉得好笑，如何不懂她的心思呢？
没关系的，别吓到她。
他坐起身来，从桔梗身后轻轻抚住她双肩，“睡吧，好好休息，明天还要继续旅途。”
回头望着体贴的男人，桔梗垂眸，“嗯。”
她的模样分外乖巧。
“奈落，给我一些时日……”
奈落一怔，心中欢喜，她是愿意的！
“呵，好。”
两个人重新躺下，互相道了晚安。连日旅途疲惫，倦意很快涌上来，桔梗就这样进入梦乡。
听着她清浅而规律的呼吸声响在枕畔，奈落的心也一点一滴被幸福的恬静所填满。爱慕之人就在自己身侧，睡得如此香甜。此时此刻，他才由衷感到，漫长的黑暗，终于过去了。
只是……
这具身体的难熬与痛苦……
可还能怎么办？
忍着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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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第 7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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