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杀生丸一路急赶，去往了母亲居住的云端城堡。
飞行的速度已经很快，可他还是希望自己能快一点，再快一点。
奈落的情况很不好。从早上开始，他的温度非但没降下来，还越来越高，几乎到达了人类所能到达的极限。
这可急坏了神乐、白夜他们，围在旁边轮流给他冷敷退热，或者用毛巾沾了水一点点滴在干裂的嘴唇上，就连小小的神无都开始上手帮忙。白童子虽然平时总是念叨着要等着自己这位最讨厌的哥哥死了好继承家产，可真到了眼看愿望要实现的时候，小少年反而沉默了，一个人坐在门口，怀里抱着自己的木头刀，一会儿盯盯里面，一会儿盯盯外面，满脸都是警惕，就像要看守什么重要东西似的。
杀生丸曾尝试着往奈落身体里注入妖力，但在本人极度虚弱的情况下，这好像反而扰动了心脏中的毒素，造成更多的痛苦。人类青年的身子猛地抽搐几下，衣领被剧烈的动作挣开，连带脖子上的绷带也被扯松了，新的血迹隐隐约约渗出来。杀生丸吓了一跳，赶紧凑过去检查，发现虽然渗血，但伤口并没有裂开，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小心地重新把绷带绑好，知道不能再耽搁了。原本想等外出除妖的刹那、永远她们回来，替他守在这里确保不会再发生新的事端，但眼下也顾不得许多。杀生丸迈出房门，仰头望了望万里无云的天空。
白童子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见状忍不住问道：“你去哪儿？”
杀生丸大部分时候都对他视而不见，但此刻竟然回答了：“去找救人之药。”说完，他就化作一道流光，瞬间消失在白童子眼前。
“所以说，我许久不见的儿子好不容易拜访一趟，竟然不是来看望我这个母亲的，而是为了救区区一个人类，来打我收藏的主意？”裹着雪白毛皮的美丽妖姬坐在自己高高的宝座上，动作优雅地抬起手指，擦拭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真是令人伤心欲绝呀。”
杀生丸心中虽然焦急，但母亲的作态又让他忍不住地想要叹气：“母亲大人，情况紧急。”
母亲从手指的缝隙间瞟见自己儿子面无表情的脸，只一眼，便意识到了什么，显露出细微的惊讶：“那个叫铃的人类女孩不是已经死去很久了么？除了她之外，还有哪个人类值得你这样慎重？”
“他……”杀生丸微一迟疑，觉得如果要解释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知还要花上多少时间，便简短地回答，“他很特殊。”
母亲终于放下了手，与杀生丸几乎一模一样的琥珀色眼眸狐疑地眯起：“‘他’？……不是‘她’？”
“母亲大人！”
见儿子真的着急，美丽的妖姬十分不优雅地翻了个白眼，状似无奈地摆摆手：“行吧，真是没有耐心的孩子啊。你想要的药物已经派人去取了，马上就会送过来。对人类来说，只要服下一点点，无论多么严重的伤势或病痛，都能迅速痊愈。”她想了想，又摆出一脸少女般的好奇，用娇娇软软的语气提出要求，“等那个人好起来，带来给我这个做母亲的瞧瞧呗，究竟特殊在什么地方呢？”
杀生丸却几乎完全忽略了她这句话，注意力全停留在前面：“无论多么严重的伤势都能治愈？那么，如果是爆碎牙留下的伤呢？”
母亲微微一愣：“爆碎牙？怎么了，为什么这么问？”
杀生丸沉默片刻，才慢慢地说道：“我用那把剑，不小心伤了一个原本不想伤害的人。”
“一个人类，被爆碎牙所伤，竟然还能活着，一直都没有死？”母亲一脸仿佛发现了什么天外生物般的惊奇，“果然很特殊呀！”
“能救吗？”
“虽然我很想说能，但是……”母亲的神色终于正常了些，缓缓地摇了摇头，“那种药只能治疗普通的伤病，却不能抵挡大妖之力。所以没救了，治不好。要我说，倒不如干脆先把那个人给杀了，再用天生牙来复活他。”
说到这个，杀生丸心中一紧，却还是如实说道：“复活不了。”
母亲又愣了一下：“复活不了？难道你已经对他用过一次天生牙了吗？”
杀生丸摇了摇头，目光缓缓垂向地板：“……不是。是天生牙一直都没有给我回应。”
天生牙虽是一把能救人无数的复生之刃，但使用起来其实也有很多限制，比如无法复活被毁坏得太严重的尸体，以及只能对同一个人使用一次，等等。除此之外还有一点，那就是——天生牙不救求死之人。
母亲目光闪动，一瞬间便明白了什么，淡淡叹了口气：“那就没有办法了，谁叫你当初下刀之前不谨慎点呢。”
“……”
两双一模一样的金眸对望，她从自己儿子的眼睛深处读到了掩饰不住的沮丧，却并没有安慰，只语气郑重地说道：“杀生容易，救生却要难上百倍千倍。身怀力量、手执利刃，若无力挽回后果，那么从一开始就勿要滥用。”
杀生丸再次陷入了沉默。他忽然一下子想明白了一个曾经疑惑了很久的问题，从很小的时候起，他就知道母亲的妖力非常强大，就算与父亲相比也未必逊色多少，但他几乎从来没见过她出手——母亲总是坐在高高的宝座上，用妖术俯瞰着世间的一切，好像关心着所有的事，却又好像所有的事都与她无关。
她鲜少出手，是因为她对自己的力量非常慎重。
不过，母亲终究还是母亲，看见自己的儿子难过的模样，终于还是心软了，认真地给他出主意：“……是真的救不了。你要是实在心里过不去，就在那个人往生之前送上一程，好好跟人家鞠躬道个歉吧。”
“……”
从母亲大人那里讨来的药确实很有效。
他回来之后把药喂给奈落，还没过多久，刚要站起身来，就听到一直昏睡不醒的人发出了声音。
奈落似乎恢复了点意识，还是闭着眼睛，先难受地哼了几声，又含含糊糊地嘀咕了两句什么。杀生丸的听力十分灵敏，但即使这样，也得凑得很近才能听清。原来奈落并不是真正地清醒，他低低重复着的，其实只有两个字——“父亲”，语气软绵绵的，竟然真的有点像个小孩子在撒娇。
杀生丸不确定这样的状态下，对方能不能听见自己，却仍旧开口问道：“……还是很难受吗？”
没想到隔了几息，奈落竟然回答了：“嗯……”
“哪里难受？”
“不知道……”奈落迷迷糊糊地说，声音因为发烧而异常沙哑，“疼……好热……”过一会儿，又重复一遍，“疼……”
杀生丸知道在清醒的情况下，对方绝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就像奈落自己说的那样，他一向很能忍痛，性格又异常倔强，就算受了再严重的伤，表面上也必定要装作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虽然母亲大人说了药到病除，但此刻杀生丸却觉得愈发地难受，胸口有些憋闷，像是喘不过气来。
就算度过了眼下这一关，可又能怎么样呢？
天生牙不救求死之人。
他救不回奈落。
杀生丸轻吸一口气，声音依旧保持着平稳和镇定：“你在发烧，睡一觉就会好起来了。”
奈落却问：“我睡着的时候，你会走吗？”
鬼使神差地，杀生丸反问：“……你想我走，还是不想我走？”
“……”奈落又不说话了。
“嗯？”
奈落依旧没有回答，他整个人还是迷迷糊糊的，但露在被子外的指尖却动了动，无意识地朝声音的来源伸手，轻轻勾住杀生丸衣袖的一角，揪住就不动了。这个别扭又倔强的家伙啊，即使在意识不清的时候，也不肯直白地表达自己的不舍。
杀生丸轻轻握住那只手，心中漫起一阵从未有过的柔软，低声说：“……等到你好起来之前，我都会留在这里。”
“……那你……要说到做到。”
刚才不说话，现在才又开口，果然就是故意的。
“嗯。”
“……”
“怎么了？”
“……要不……我还是不要好起来了。”
“说什么傻话。”
“我可是认真的。以前只见过别人生病受伤的时候……被细心照顾，这一次终于轮到我了……生病可……真好啊……”说到后面，语气里居然带了点欣喜。
杀生丸叹了口气。这家伙真的是自己认识的那个阴险狡诈又恶毒的叫奈落的混蛋吗？还是说，无论曾经多么聪明的妖怪，一旦变成人类，智商都会随着体力一起下降？
“笨蛋，哪有人喜欢生病啊……”
等奈奈子清醒过来，如果能回想起这段对话，应该是会尴尬到脚趾抠地抠出一个蜘蛛洞，然后追杀大狗子追到天涯海角好杀狗灭口的程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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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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