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在问清楚奈落所说的“父亲”就是那日一同惨死在城中的乐师之后，少城主将发生的故事尽数告知。他满以为那位青年听闻死讯，不说哀恸哭泣，也至少该表露几分悲伤或遗憾，谁知对方从头到尾听完，面上殊无表情，只沉吟片刻后问道：“父亲的遗骨，如今在何处？”
少城主微微一怔，盯着那双殷红而妖异的眼眸，意识到此人就算并非真正的妖怪，可也绝非寻常人类，心中暗暗生出一个主意。
他大概用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才说出那句话：“我们来做一笔交易吧，奈落？”
——那已是发生在数年之前的事了。
“一切都是因我而起，请不要怪责他人。”少城主俯下身去，以额触地，向在场众人郑重行了一礼，“其实此事筹划已久，早在很久之前就该动手，无论迷香的香料、还是宴会的布置……什么都准备好了，可我始终犹豫不决……我总想着，再怎么恨，他终归是我的父亲，也许我能用点别的法子，不说痛改前非，也至少能够让他不再这样为祸乡里。我几乎劝服了他，我以修身养性、医治宿疾为理由，联合家臣，不让他接近女色，我差点以为自己成功了，没想到这次祭典时又故态复萌……而且他竟然盯上了奈落的妹妹……我，决不能再退缩了……”
“听清楚了？我可没干什么作奸犯科的事吧？”奈落扫了一眼杀生丸，发现这位一向强势的大妖怪竟然避开了他的眼睛。奈落从中得到一丝莫名其妙的满足感，好像在某种无形的战争中获得了胜利，他暗自鄙弃了自己这种奇怪的想法，随后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把少城主从地上拉起来：“那位城主大人罪有应得，只要他死了，就一切都好说。”
“咦，说起来，城主去哪儿啦？”戈薇第一个发现了不对，环顾四周，院子里除了还在昏迷不醒的卫士之外，就只剩下他们几个人，先前还在地上翻滚求饶的城主大人早已消失了踪迹。
“我闻闻看，这么短的时间，不可能走远——”犬夜叉扬起鼻子，东嗅嗅西闻闻，“应该——”
话还没说完，忽然一声霹雳雷霆般的炸响，火光在昏暗之中一闪即隐。
“小心！”
奈落只听到有人在耳边大喊，随即什么重物从背后撞上来，将他压倒在地，一口气险些没续过来。
“少城主……？”疑惑地回头，只见另一个人正伏在他肩上，总是被一丝不苟束起的长发散落下来，温热的气息在耳边轻轻吹拂。手指间忽然一热，带着温度的液体一滴一滴落下，散发出浓重的血腥气。
“阴刀……！”
事情发生得实在太快，就连杀生丸也来不及反应——亦或者，他就算能够反应过来，也未必有心思插手与自己全无干系之事。犬夜叉则已经怒吼出来：“你这个混账——”
老城主的声音来自于不远处的屋顶上，大概是趁刚才众人谈话分神的工夫，他偷偷爬到了那个位置。服饰华贵的老人张狂地大笑，双手端着一把长柄火枪，黑洞洞的枪口正瞄准他们：“想杀我？可没那么容易，你们以为我当真看不出我那蠢儿子的心思吗？我早就防着呢！不过他可真是的，简直跟他母亲那个白痴女人一个样——我刚才瞄准的不是他，却非要凑上来，明明自己一个人连动都动不了——话说回来，你们这帮乡巴佬可没见过这个吧！这可是从西洋运来的新奇玩意儿，我只要站得远远的，就能把你们一个个都送上西天——”
“你是说火枪？”戈薇说道，“这个时代的火枪技术还很落后，放完一枪后，得先重新填装火药才能再放第二枪，你现在根本没机会了吧。”
老城主脸色微微一变，又很快强作不屑道：“没想到你这个巫女倒有点见识，不过你说错了，我这柄火枪根本用不着——”
他看起来完全没意识到在场随便一个人出手，都有可能轻轻松松把他弄死。在老城主说话的同时，刹那、永远和诸叶三个小姑娘已经各自摸出武器，打算先把这个狠毒狂妄的老家伙制住，可还未动手，老城主已经发出一声惊叫，自己从屋顶一头栽了下来。
“诶！怎么回事！”小姑娘们都惊讶极了，连忙争相凑过去看，只见那个老家伙手忙脚乱地要从地上爬起来，又扑通一声重新趴下，像被什么看不见的手给拽了下去。
——是蛛丝。
银白软韧的蛛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蔓延得到处都是，贴着地面织成层层叠叠的网络，把老城主死死黏在地上，就像捕捉一只落进陷阱的飞虫。那支火枪也一齐摔落，滚到了远处。
看起来一时不用担心这个人作妖了，小姑娘们松了一口气。众人的注意力又转回到高台上受了重伤的少城主身上，他被奈落扶起，奄奄一息地半趴在腿上，大股大股的血液从背部的伤口涌出，整个上半身的衣裳全部染成了鲜艳的红色。
珊瑚和弥勒还保持着最初的警惕心，都远远地看着，戈薇已经忍不住和白夜、神乐一起冲了上去，想看看自己能帮上点什么。
“我懂得急救！也许我……”可当她看清少城主背后的伤口时，脸色一下子变了，“这个位置，应该、应该……是……”
“正中心脏……大意了。”自从再次遇见奈落以来，戈薇从未见过他的脸色这样惨白，虽然还是那副处变不惊的神情，却从未有哪一次让人觉得如此不真实，就像是在脸上套了一副瓷质的精致面具。
“要怎么办？！”
奈落垂下眼睛，小心地扳动怀中青年的肩膀，另一只手徒劳地试图按住伤口：“少城主……”他轻声呼唤着，停顿片息，又改了个称呼，“阿凉……”
半睁半闭的眼睛张大了一点，垂死的人又恢复了一点意识，可他开口第一句话却是：“对不起……”
奈落没有接话，按住伤口的手变得更加用力。
少城主疼得喘了两声，才有力气继续说道：“对不起……我真的很没用……又心软……又愚笨……什么都做不好……”
“嗯。”奈落的声音清冷极了，“我又不是今天才知道。”
这句话非但没能惹恼少城主，反而令他嗤地一声笑出声，而又有一小股血流从背后的伤口涌出来。奈落蹙眉道：“……别笑。”
“分明是你在逗我……”少城主争辩，随即又倒吸一口气，“我是不行的了……你明明帮我做了那么多计划，一切都准备好了，我以为我可以做得到。可是到了最后一步，我还是下不了手……真的很对不起……
“还有……全都因为我的自私，让你父亲迟迟无法获得真正的安息。我……我知道这样很不对，尤其是这些日子，我心里早就把你当成了最好的朋友，所以就更不应该用这种卑鄙的方式来胁迫你。……我想过好几次要先把他的遗骨还给你，但又总是担心，如果我真的这样做了，你再也不来了要怎么办？我……我这个样子，连去找你都做不到……这座城里，我只剩下你了，这么多人，只有你才愿意好好跟我说说话。阿奈，我……”
“不要再道歉了，我已经听烦了。”奈落打断他，轻叹口气，下一句话轻得如同耳语，“而且……我没有怪过你。”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少城主的眼睛已经快要睁不开了，却又冒出几丝喜悦的光芒，“……我院子里的那座神龛……你有印象的吧？令尊的遗骨，就被埋在摆放香炉那张桌子的下面……我一直有好好保管……每次前去祭祀，我也会为他燃一炷香……但愿他不要生气……”
听到他声音渐低，像是没什么力气再说话了，奈落连忙说道：“我知道了。……还有吗？”
“还有……？”
“我是说，还有没有什么事情是你希望我去做的？”奈落瞟了还在院子角落里挣扎的老城主一眼，“比如……阿凉？阿凉？！”
然而趴在怀中的青年已经无法回答了。
“他……死了吗？”围在一旁束手无策的神乐和白夜异口同声地问道。
“已经……没有气息了。”奈落隔了好一阵才回答，随即将少城主的身体翻过来平放在地上，自己站直身体，“啊……虽然当事人已经死亡，但我一向守约，所以这笔交易……就让我代为执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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