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杀生丸守在外面，打算等奈落一出来就找他好好谈一谈。满以为不管奈落把自己关在地底做什么，最多也就几天时间，谁知一连等了半个多月，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以至于他一度怀疑对方是不是真的死在里面了。不过偶尔从岩石缝隙里溢出来的细微妖气告诉他，那个家伙依旧还好好的，而且从气味来判断，似乎比之前一个劲儿打人的时候又变强了一点。
杀生丸一向是个没什么耐心的妖怪，能等上这半个月已经濒临极限，眼下奈落既然没有出来的意思，他也不打算再等，直接找了一块看起来比较松软的地面，重重一爪挖了下去。
因为这周围一大片本就是山体坍塌形成的，岩块横七竖八地一层叠着一层，要搬动也不算费劲，他越挖越是得心应手，很快就往下拓出了一条长五六丈的通道，刚挪开一块巨大的山岩，眼前忽然映出熟悉的莹紫色光芒，是一道极为坚固的结界。
原来在山体坍塌的一瞬间，奈落就迅速张开了结界，把四散崩落的岩石全都拦在了外面，等到动静停止，内部自然就形成了巨大的空洞，足以让奈落和那些被他吸引过来的无数妖怪栖身。
杀生丸微微松了口气，心底又愈加疑惑起来，那家伙究竟在干什么？他伸出手，试探地摸向那层紫光，如果奈落始终不肯放自己进去，难道要用蛮力破坏吗？虽然也不是不行，但这样做肯定会惹恼那个自尊心强得不得了，脾气又糟糕透顶的家伙。
紫色的光芒在眼前忽然放大，铺天盖地涌来，把他吞了进去。
杀生丸发觉自己竟顺顺利利地一脚踏入了结界，还没来得及惊讶，充斥视野的光芒之中忽然出现了一幢房屋。普普通通的房屋，不过样式却有点熟悉，是月守村的宅邸。庭院里错落有致地种植着许多花草，檐角垂挂着风铃，正叮叮当当地响着，有人坐在廊下，听到动静抬起头，朝他看过来。
“怎么了？”奈落问，“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杀生丸脑子里一阵混乱，恍惚间好像忘记了什么事。随后他想起来，对了，自己因为猎杀妖怪而外出了几天，而奈落好像一直在这里等着他。
杀生丸微一停顿，才回答：“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奈落好奇地扬起眉毛：“要说给我听听吗？”
一瞬间几个不连贯的画面从脑海里恍惚飘过，却一点也回忆不起具体的内容。
“……不，并不是什么好事。”
“哦？”面前的青年露出个不怀好意的坏笑，“那我更想听听了。”
那表情十分熟悉，直到这时，杀生丸才隐约想起来点什么：“……我梦见你死了。”
这话一点都没惊到奈落，他微微蹙眉思索了片刻，随后只问了一个问题：“我死的时候，有没有很难看？”一边说，还一边担心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忽然某个惨烈的场景从眼前闪现，杀生丸心里微微一紧。“没有，”他说，又额外强调，“脸没事。”
奈落松了口气：“那不是好事吗？死掉的时候没把脸也毁了，还算对得起阴刀。”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一提起阴刀，杀生丸心里就不大舒服，于是就连声音也冷硬起来：“……你这张脸以前毁的次数还不够多？”
奈落也不高兴地瞪着他：“我真的很怀念以前沉默寡言的你，能不能把嘴闭上？”
大妖回以一声冷笑：“不能。”
“求你了，”奈落换了一副假惺惺又可怜兮兮的语气，“你只要能闭嘴一会儿，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没想到杀生丸十分迅速地问：“真的？”
奈落把一个即将出口的“是”字吞回了嗓子里。等等，感觉似乎不太妙，自己好像给自己挖了个坑？可是刚刚说出去的话也收不回来了。
杀生丸忽然抿了抿嘴，两片薄唇闭得很紧，一双金眸定定地望着他，陷入了彻底的沉默。
奈落这下感觉真的不妙了，他也回望着杀生丸，试探地问：“……说句话？”
杀生丸：“……”
沉默。
奈落：“……”
糟了。
接下来的几刻时间，奈落围着杀生丸转来转去，卯足了劲想要逗他说话。可无论他如何使尽浑身解数，某只大妖始终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坚持着不发一声。这种事对向来沉默寡言的杀生丸来说，确实很容易做到，于是没过多久，奈落就泄气了。
然而在意想不到的时候，杀生丸说话了：“一会儿到了。”
奈落：“……？”
“一会儿到了。”杀生丸再次重复，“该你兑现承诺了。”
“……”这下轮到奈落沉默了，他停了片刻，实在抵不过那双灼灼的金色目光，只好硬着头皮说，“那好，希望我做什么，说来听听。先说好，我可没答应要做啊！”
杀生丸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一字一顿地说：“我希望，你不要死。”
终于说出来了。
一直想说的话。
面对着奈落愣住的脸，他继续说道：“我希望，你能留下来……留在我的身边。”
奈落似乎从未想过这样的话语会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呆滞地眨了眨眼睛，直过了好一会儿似乎才真正理解这些话的意思，他轻轻吸了口气，等再次看向杀生丸，眼圈竟然隐约地发红。杀生丸有点小心地伸出手，想把这个骄傲又别扭的家伙揽向自己，可指尖刚刚碰到对方紫色的衣袖，忽然耳边炸起瓷器碎裂的声音，两人之间劈开一道巨大的裂痕。
眼前的景象就像被撕裂的画卷一样碎成无数片，那些碎片又化为飞灰，转瞬消失得无影无踪。杀生丸又回到了被自己挖开一半的地道里，忽然后腰一凉，他回过头，看见一截尖锐的骨刺状的触手在背后晃晃悠悠，几乎已经要戳到自己，但在被发现后，又这么鬼鬼祟祟甚至有点惊慌地缩回了黑暗中。
面前的紫色结界消失了。
似乎代表着某种默许。
杀生丸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其实是无意间碰触到了被布置在结界表面的陷阱。那是一种名为“幻影杀”的妖术，只要踏入其中，就会被以假乱真的幻境所迷惑，进而不知不觉中丢掉性命。这是奈落十分擅长的东西，会碰到也并不奇怪。可值得注意的是，在本就已经十分坚固的结界上还额外增加另一道防御，也未免过于谨慎了。虽然奈落做事一向深思熟虑，但就算对他来说，这样的行为也十分不同寻常。
为什么要如此小心翼翼地防范呢？
该不会真的出了什么事？
他在防范谁？
杀生丸深吸一口气，继续前进，迈入了结界内部的漆黑之中。由于几乎没有光线能照射进来，以大妖的视力也只能看到浅淡的影子，似乎有许多模糊成一团的东西趴在地上蠕蠕而动，见他靠近还会受惊般地缩开。他起先以为那些是被吸引过来的杂碎妖怪，但很快又否定了这个结论，因为犬妖灵敏的嗅觉很快感受到了某种可以说是熟悉的气息——混杂着妖怪的鲜血和□□的味道，算不上好闻，但也谈不上臭，而是湿漉漉的、微微散发着腥气。这样的气味他在很多个场合都遇到过，印象深刻的比如某次某只半妖为了能够吃掉他，在他面前展现出自己真正的模样，那时候满地被拆解开来的妖怪肢体上流满了不知名的黏液，就散发着这样的味道。
杀生丸隐约猜到了点什么，抬起手，指尖点燃一簇妖火，虽然比不上真正的火焰那样明亮，但也足以照亮周围的一小片地方。躺在脚边的那些东西全都是些会蠕动的残肢或肉块，数量很多，有大有小，几乎把地下本就不太宽敞的空间占了十之七八。
杀生丸绕过它们，朝更深处缓缓走去，忽然一团小山般巨大的肉块出现在妖火照亮的范围里。说是肉块也不准确，它更像是由无数形态各异的妖怪肢体交织在一起，还在不甘心地纠缠蠕动着，怎么扯也扯不开似的。而这团高高的肉块顶端，正安静地趴着一个人。
那人原本把那些恶心而湿黏的肉块当做枕头一样，闭着眼睛靠在上面小憩，等杀生丸靠近，他听到动静这才抬起头来，露出一双艳丽的血红色眼眸。
“……啊，杀生丸，”奈落的语调懒洋洋的，“怎么竟然还找到这里来了？真是锲而不舍啊……就这么想杀了我吗？”
他这么一说，杀生丸心里竟然冒出一丝极细微的、酸酸涩涩甚至可称之为“委屈”的情绪——自从奈落以半妖形态复活，自己可没有动过他一根手指头吧？全都是他在全力以赴地殴打自己！
说话的时候，奈落从肉块上半抬起身子，杀生丸这才看清，他只有上半身还保留着人类的模样，从腰部以下只剩下一条细细的脊椎，与身下层层叠叠的妖怪肢体相连。
之前的猜想得到了证实。杀生丸上下打量着他，轻叹了口气，问道：“你这是……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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