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杀生丸在树林里穿行。
他的步伐很快，显出少有的急迫。这次外出猎杀妖怪花的时间太久了，放奈落一个人留在那座洞窟里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事——虽说理智上知道以对方现在的实力，世上能伤到他的人十分罕见——但无论如何，朔日的半妖总是要虚弱一些的，叫人想想就觉得不放心。
他拎着还在淅淅沥沥滴血的战利品迈进漆黑的洞穴，一瞬间就感到了异常。
虽然地上仍然横七竖八地堆了许多破碎的妖怪肢体，但全都一动不动，看起来像全都丢弃不要了的。空气里的腥味也淡了许多，而妖气……妖气几乎消失了！
“……奈落？”杀生丸对着洞穴深处的黑暗喊出声，可没有收到任何回答，只有自己的回声在本就不大的空间内反复回响。
奈落不见了。
该不会真出了什么事吧？
还是说，对方最后还是改变主意，趁自己不在的时候悄悄离……
心脏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给揪了起来，杀生丸匆忙丢下手中的东西，转身便出去寻找。他循着风中的气味，还没走出几步，就看到黑发青年从山岩后的一处拐角后面出现，慢悠悠地踱了过来。奈落已经恢复了人类的模样，身上松松垮垮地披着常穿的那件羽织，脑袋微微侧着，一只手还在不断摆弄披散的长发。
杀生丸微微松了口气，那颗被揪着的心也一下子落到了实地。“你刚才去哪了？”他快步走到对方面前，上下看看，又问，“朔日结束了？”
奈落点点头，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于是赶紧放下手，杀生丸这才注意到他的头发湿漉漉的，似乎还有些打结。
“嗯。”奈落回答，微一迟疑，又解释，“我身上有点脏，去找地方洗了洗。”他有点小心地抬起一只袖子，凑到杀生丸面前，问：“……洗了好久。你闻闻，还有不好的气味吗？”
白衣的大妖根本没有回答，只顺势抓住那只袖子，一把将他拉进怀里，脸深深埋进还散发着水汽的长发间，隔了半晌，才有声音闷闷地响起来：“我以为你忽然不告而别了。”
奈落一愣，随即神色柔和下来，一只手反抱回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怎么会。”
“可是，你……”
奈落没等他说完，就低低地开口：“我不走。你说过，希望我留下。……我不走。”
这下杀生丸忽然反应过来：“原来那个时候你全都听到了。”
“嗯……”奈落轻咳一声，脸上微微发烧，“毕竟‘幻影杀’是我的妖术啊。”
全都听到了，那你后来竟然还能假装那么久？
杀生丸心底忍不住腹诽了一句，同时又感到一阵无奈，奈落似乎总会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可自己偏偏就喜欢上了这样一个家伙啊。
他抬起眼睛，想好好看看对方，然而奈落说完刚才的话后，却微微偏过头，有意无意地避开了对视，于是杀生丸的目光便落到了那双薄削的嘴唇上。似乎因为不久前才沐浴过，此刻上下两片唇瓣看起来也是湿漉漉的，而且竟然少见地呈现出健康的粉红色，像是沾了露水的花瓣，让人忍不住地想……狠狠咬一口。
他微微躬身，把自己凑了过去，而奈落明显察觉了他的企图，却牢牢站在原地没有动。两个人越贴越近，嘴唇眼看就要碰在一起，不远处乍然响起一道女声，语气惊讶得仿佛发现鲸鱼在天上飞：“呀！你们在干什么！”
两个人倏地分开，不约而同地朝声音处看去，同时意识到这声音十分耳熟。
穿着一袭鲜艳和服的少女站在山石上，一只手握着一把纸扇，另一只手直直指着他们：“看！我没说错！”
奈落皱眉瞪着她：“什么？”
神乐大声说：“你果然喜欢男人！”
“……”奈落额角一瞬间冒出好几道青筋，衣角隐隐鼓动，眼看就要有触手从中伸出来，结果被杀生丸眼疾手快地按住了。奈落恨恨瞪他一眼，这才把视线重新转向神乐。
“你来干嘛？”问话的人一脸嫌弃。
“来看你死了没有。”答话的人同样一脸嫌弃。
两双几乎一模一样的红眸带着一模一样的嫌弃对视片刻，随后奈落哼了一声，高傲地一扬下巴：“可惜了，你都还没能嫁出去，我怎么敢死呢？”
即使神乐已经恢复了妖怪之身，这句话对她的杀伤力也十分巨大，她眉毛竖起，差点整个人跳起来：“都到了这种时候你怎么还在惦记这个！而且，怎么可以在女孩子面前说这种话！知不知道很失礼啊！”
“失礼？哦，说得好像你知道‘礼貌’两个字怎么写一样。”
“哼，我是不知道！但这难道不该全怪你吗？”
“……关我什么事。”
“因为不懂礼貌说明没有人好好教！无论从哪种意义上来说，这不都是你的责任吗？！”
“……”说得好有道理，竟无法反驳。
奈落沉默了片刻，声音变得阴恻恻的：“好啊，那我现在开始教你，怎么样？” 他一边说着，一边猛力一挣，却还是被杀生丸给压制了下去，不由得怒目瞪他，“放开我！”
杀生丸没有说话，不过力气用得更大了。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压制不住奈落的时候，斜里忽然窜出一道人影，双手一伸，拦在了奈落和神乐之间：“喂喂喂，都大半年没见了，别一碰面就吵架啊！”
回应他的是两声不约而同的“哼”。
白夜头疼地挠了挠脑袋，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最后，他还是选择奈落作为劝说对象，拉了拉他的袖子：“我跟你说，别看神乐现在这么凶，这段时间她可最惦记你了。也是她非要拽着我们，一起来看看你的情况。”
神乐一扇子就朝他脑袋上招呼：“我哪有！我跟这个混账不共戴天！”
白夜吓得一缩脖子赶紧躲开，却还坚持着叫：“明明就有！”
奈落倒不置可否，只继续用那副阴恻恻的语气说道：“哦……？”
白夜干脆一闪身藏到了他背后，凑到耳朵边上继续说道：“神乐她啊，刚变回妖怪，就兴高采烈地飞上天不知跑哪儿去了，我们都以为从此以后搞不好就再见不到人了，结果没两个月居然又自己飞回来了，还一落地就问‘都这么久了，奈落那家伙还没有回来？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然后从那天开始，那些话每天都要有意无意地念叨个好几遍，听得人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神乐的表情更恼火了：“那叫惦记吗？我明明只是听外面的妖怪说出了大事，好奇打听打听情况而已！要是某个混账真出事，我高兴还来不及！”
白夜重重点头：“要不是你那段时间一天比一天坐立不安，简直像神无养的那些怀孕的母兔子似的，我差点就信了！”
神乐：“你这是什么比喻！”
白夜：“这比喻很贴切啊！整天又凶又暴躁，跟谁都能吵起来，甚至还因为白童子拿院子里的银杏树试刀，跟他打了一架。一直到杀生丸大人专程过来告知我们情况，才总算恢复正常。”
奈落听到这里，忍不住回头瞪了杀生丸一眼，眼神里分明写着四个字：多管闲事！
杀生丸长长叹了口气，不过按住他的手纹丝不动。
白夜又接着说：“喔，对了，白童子居然没能打过神乐，这真的很出人意料啊！”
神乐：“这叫什么话！我很弱吗？！区区一个小矮子……”
一个声音猛地嚷嚷起来：“你叫谁小矮子啦！我明明是好心让着你！还有！要说矮的话，明明神无比我更矮！”
白童子站在不远处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忍不住大声反驳，神无安静地站在他旁边，听他说完话，忽然冷冰冰地看向他。
白童子莫名其妙地后背一寒，本能地退开两步，嘴里却不甘示弱地说：“怎么啦，看我做什么？我明明没说错！”
“我是姐姐，”神无用毫无起伏、虚无缥缈的声音说，“你再高，也是弟弟。”
“……”
奈落听他们吵架只觉得一阵头疼。以前以人类身份生活时，几乎每天都会出现这样的场景，不过那时候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为什么现在那几个家伙变回妖怪了，也记起以前的事了，吵起架来还是一模一样？
他正要说点什么，白夜忽然转过头，表情变得严肃，用一副少见的指责语气对他说：“奈落你真的很过分，出了这么多事，竟然一点消息都不透露给我们！而且你这一次朔日的时间也太长了，一下子消失大半年，真的很让人担心啊！”
奈落从没想过这样的话能从白夜嘴里说出来，以白夜万事不挂心的性格，能被他开口指责，也许自己真的很过分？可是，‘自己很过分’这种事，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吗？
“唔……”他轻咳一声，有点心虚地回答，“谁想得到二十多年的朔日能攒一块儿发生呢，怪我咯？”
白夜这才像想起什么，又凑近一点，上看看，下看看，把他从头到脚检查一遍，甚至还拈起几缕头发摸了摸，才问：“那你现在正常了吧？”
“……什么叫‘正常了吧’。”
“我是说……”白夜小心翼翼地解释，“不会莫名其妙又想去死了吧？”
奈落一愣，周围忽然陷入一片诡异的静默，几双眼睛不约而同地注视着他。
“我明明……”隔了几息，奈落才又重新开口，“我活得好好的，什么时候莫名其妙想要去死了。”
“一直都有。”白夜在他面前竖起两根指头，加重语气强调，“两次。”
奈落有点尴尬：“你放心，这次即使我真的要去死，也不会拖着你一起了。”
白夜皱眉看着他：“我不是这个意思。而且……”他似乎犹豫了一下，忽然上前一步，拦腰抱住奈落，将下巴搁在了他的肩膀上，“你去哪，我就去哪。……没关系的。”
奈落动不了了。
杀生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放开了他，不过白夜的拥抱却似乎具有更强的力量，仿佛四肢都不是自己的了，完全不听指挥，他只好僵硬地立在那儿，脑袋里不断回响白夜说的话。
没关系的。
什么事没关系？
即使被他一起拖入死地，也没关系吗？
你去哪，我就去哪。
“……”隔了好一会儿，奈落才低低地“嗯”了一声，慢慢抬起手，将自己曾经的分身拥入怀里。
神乐：我嘴巴开过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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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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