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安魂仪式刚一结束，真澄大师很快又接到附近一位富户为幼子祈福的请求，于是向城主告辞。凉生本想多挽留他几天，但也不好耽误人家正事，只好怏怏应允，看着那个老和尚又像来时一样，带着他的小沙弥，牵着那头牛，沿着大路慢悠悠离开。
按照规矩，仪式之后还应停灵七天，才会让家人将安放在阁楼中的遗骨带走。于是城中便安排侍卫日夜守护，只要等到七天之后，种种事务便可告一段落，而大家也能够暂时松口气了。
这天晚上，城下有村民送来了新猎的野鹿，凉生很是高兴，便让厨子好好烹了，请所有还留在城中的客人一起品尝。自法事之后彼此便没再见过的奈落一行和犬夜叉一行同时受邀，碍于城主的面子，不得不在馆舍里各自占了一边，面对面坐着饮宴。
奈落倒无所谓，整场宴席下来，始终泰然自若地与旁人谈笑风生，甚至还能跟戈薇和三个小姑娘搭几句话。但犬夜叉却从头到尾一直拉着脸，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似乎就算面前的鹿肉烤得再香气四溢，只要看见对面那个家伙，就能叫他倒尽胃口。
“所以说，等明天受害者家属们登门来接走遗骨，我们就可以回去了。枫之村那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毕竟我是神社的守护巫女，离开太久也不太好。”戈薇向凉生辞行，“这段日子多有打扰，感谢城主大人的热情款待。之前贸然闯入这里，差点就打乱了您的计划，每次想起来都叫人觉得不好意思。”
凉生神情温和地摇了摇头：“您也是好心，不必如此道歉。只要最后结果尽如人意，便也没有必要再计较其他。……戈薇小姐身为远近闻名的大巫女，能够在这种关键时刻陪在城中，本身就已经给予了我很多支持，我感激都还来不及呢。”
戈薇惭愧地笑了笑，正要说话，坐在她正对面的黑发青年忽然也出了声：“我明天也要回去了。”
“……为什么？城里呆着不好吗？”凉生微微一怔。
奈落回答：“停灵结束，我也得带着父亲的遗骨回去安葬才对，仔细算起来，前前后后都拖了好几年了。”他跟着叹了口气，“……但愿父亲泉下有知，不要怪我才好。”
“算来算去，一切都是我的错，若伯父要怪，让他怪我就是了。”凉生说完，目光闪了闪，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那个……呃……你……”
“我会回来的。”
“真的？”
“你欠了我一大笔呢，我可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雇主大人。”
凉生闻言放下了心，重新露出笑容：“好啊，那我等你——”
一声凄厉的尖叫从外面传来，骤然打断了他的话。“啊啊啊——！！！妖怪！有妖怪啊！！！”那声音由远及近，移动得飞快，说话的人大概正在拼命狂奔，“城主大人！城主大人！不好了啊！！！”
“怎么回事？！”厅内的人不约而同地站起来，三个小姑娘甚至已经警惕地摸出了各自的武器。城主周围的武士也连忙聚拢在他的身边，以防可能的不测。
凉生倒还算镇静，站在坐席中央，等着那个声音冲进院落里，随后一名仆役打扮的男人哐地推开门，跌跌撞撞地扑了进来。
“城主大人！……有妖怪！阁楼里闯进了妖怪啊！”
“冷静点！说清楚！什么妖怪？！”
那个仆役吓得脸色惨白，看见周围的人都在盯着他，顿时更紧张了，张开嘴简直语无伦次：“那……那个……就在阁楼里……有烟……好大的烟！……还有脸……”
凉生轻叹口气，依旧用那种平静的声音安抚道：“你别着急，慢慢说。这里有好几位除妖师，还有一位大巫女，不会容许妖怪肆意捣乱的。”
戈薇也连忙道：“对，你放心！先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我们才好去帮忙啊！”说完这句话，她不着痕迹地瞟了奈落一眼，只见黑发俊秀的青年微微侧着脑袋也在倾听，殷红的眼眸上下打量着那个仆役，脸上谨慎而好奇的神情全然不似作伪。
仆从终于冷静了一点，重重地喘了几口气，擦了擦脑袋上的冷汗，才说道：“阁楼里供奉亡灵的那个房间忽然冒出许多烟，我们都以为是着火了，连忙赶过去救，结果提着水跑过去一看，根本没有火！一丁点儿火苗都没有！可整个房间里到处都是烟……很浓的，灰黑色的烟！”
“可是有时候着火不一定会冒出明显的火苗啊……”诸叶插嘴道，“而且只是一点浓烟，怎么就成妖怪作祟了呢？”
“因……因为有脸！”那个仆役回忆起刚才看到的场景，声音不可控制地颤抖着，“房间里全是烟，我们什么都看不见，只有那些烟……在翻腾，翻腾，不停地翻腾，最后烟里面忽然冒出好大一张人脸！”
“……什么样的脸？”这一次出声的居然是奈落。
“男人的脸，看起来可怕极了，两只眼睛比灯笼还大，没有鼻子，张开的嘴像是个黑洞——它一张嘴，就把两个人给吞进去了——”
凉生的脸色变了：“它吃了人？！”
“不知道——我们不知道！到处都是烟，那两个人被吞进去就什么都看不见了，也没有听到声音，没有惨叫或者挣扎，什么都没有——”
“看来确实有妖怪！戈薇，你们几个随后再来，我先和小丫头们去看看！”犬夜叉跳起来，拍拍身边女儿的肩膀，又招呼永远和刹那，“走啦，干活儿去！”
三个小姑娘点点头，各自抽出武器，动作敏捷地跟着犬夜叉一起从窗户里跳出，朝阁楼飞奔而去。
凉生盯了他们离去的方向片刻，语带惊讶地说：“原来他们全家……真的都很喜欢翻窗户，明明门就在旁边啊。”
奈落轻咳两声：“毕竟是狗。”
戈薇：“……”
白衣红袴的巫女无语了一阵，飞快地把思绪转回了正事上，询问他们道：“城主大人，我也很快要过去了，他们应该有需要我的地方。为了安全起见，您还是留在这里，让卫士随时注意警戒比较好。”
“不，那边可能已经出了人命，我怎么能安然留在这里呢？何况……”凉生摇摇头，声音里充满着担忧，“我未婚妻的骨灰、还有阿奈他们父亲的骨灰，都还寄放在阁楼里呢，我得赶紧去看看才行。阿奈，你……”
“我也去。”奈落说这句话的时候，人已经第一个快步走出了宴会厅。
“等等我！”神乐也连忙跟着追了出去。
正如之前那个仆役所说，高耸的阁楼自二层以上已经全部被灰黑的浓烟包围，只能看见楼体影影绰绰的轮廓，而其它的东西，比如门窗或者屋檐，就算眼力再好的人也没法儿分辨。
众人来到阁楼前面时，犬夜叉等人据说已经冲了进去，戈薇立刻张弓搭箭，准备以灵力驱散浓烟。正在这时，只听一声奇怪的嘶叫，像风吹过峡谷的声音，又像是某种怪鸟，正前方的浓烟猛地旋转起来，汇成一团巨大的漩涡。忽然间，一张巨大的脸从浓烟中浮现，脸中央裂开一道漆黑的裂缝，宛若正在怒吼的嘴，那声嘶叫正是从这张嘴里发出来的。
凉生看到那张嘴正对着戈薇，连忙叫道：“戈薇小姐，小心！”
戈薇一凛，警惕地向一旁避开，果然那张脸迎面就朝着她的方向扑了过来。他们都以为那张脸是要打断巫女的攻击，哪知它擦过戈薇，猛然朝上一拐，竟然越过不死原城的围墙，远远地飞走了。
浓厚的黑烟被它挟裹着一齐带走，顿时也消散了许多，小阁楼的全貌又重新展现在眼前，看起来与平时也没什么区别。
哐地一声，有人从阁楼内部砸破窗户，跳了出来。银发犬耳的半妖落到屋檐上，看到他们立刻大声问：“那个妖怪逃到哪儿去了？”
戈薇叫道：“犬夜叉，里面怎么回事？”
犬夜叉回答：“刚刚交过手，没什么本事的小妖怪，就是逃得快罢了。有两个人类在里面晕过去了，刹那和永远正在救。”他仰着脑袋在空中嗅了嗅，飞快地确定了方向，“居然敢在我们面前捣乱，真是胆大包天——诸叶，我们两个去追！”
“好啊，父亲！”诸叶也跟着从窗户里跳出来，毫不犹豫地和自己父亲一起循着浓烟飞走的方向追踪过去了。
凉生惋惜地瞟了两眼被砸得惨不忍睹的窗户，目光转向戈薇和奈落，神情里明显松了口气：“看起来没有什么大事，真是万幸。明天那些受害者的家属就要来取走骨灰了，如果在这个时候出现意外，就真的不知该怎么对他们交代了。”他微微一停，又好奇地问，“话说回来，那种浓烟也是妖怪？哪种妖怪会是这个样子呢？”
这个问题明显是提给身为巫女的戈薇的，然而她毕竟“半路出家”，虽然灵力强劲，但在很多巫女本该接受的知识训练上却欠缺良多，因此一下子就被问住了，脸上露出几分尴尬，“那个，呃……我也没见过……”
“也许是烟罗鬼。”青年男子清越的声音插进来，奈落不紧不慢地介绍，“在很多长期烟雾萦绕的地方，很容易生出这种妖怪，据说它们极其擅长幻术，可以任意化成任何形态，迷惑普通人。不过烟罗鬼大部分都很弱小，总是隐匿在阴暗的角落里，只在一些极少的情况，才会偶尔产生一两只强大一点的。”
戈薇一怔，直觉这种对妖怪的细致了解，应该不是一个平民乐师家出身的人类该有的，正犹豫要不要询问，神乐已经毫不客气地代她把想法说出了口：“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奈落瞥了她一眼，嫌弃地反问：“难道不该我问你，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戈薇轻咳两声，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对方不像是在数落妹妹，而像在数落她。
神乐恍然不觉，继续理直气壮地质问：“那种稀奇古怪的妖怪，不知道很正常吧！”
奈落模仿着她的语气，再次把话给丢了回去：“家里那本《百鬼志异》，你肯定从来都没碰过吧！”
神乐气鼓鼓地说：“……哼！书有什么好看啊！”
奈落把声音拉得长长的：“书当然没什么好看，可是书里什么都有啊！”
“……”
“……”
戈薇在一旁听他们你来我往，感到一阵无奈，也消去了对那个黑发青年的最后一点怀疑。这两个家伙斗起嘴来，真是针锋相对毫不客气，完全跟普通人家里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妹一样。
对比他们上辈子的关系，还真是令人感慨啊。
不过有一点倒是两辈子都没变，那就是神乐无论怎么努力，都被奈落怼得死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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