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坠落下去的那一刻，永远以为自己肯定死定了，结果身体一下子砸到什么柔软的东西上，还一上一下地摇晃着。这让她忽然回忆起，小时候曾经被家人带着去游乐园玩过一种蹦床，那种蹦床是用粗粗的绳网编织的，也像这么柔软，却很有弹性，在上面蹦起来，能一下子飞得很高，感觉自己伸出手就会直接触摸到天空，而就算摔下去，也不会受伤。
真怀念那个时候啊。
“永远小姐？永远小姐？”男子优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啊，不对！永远忽然意识到，她早就不是那个快乐地在游乐园里跑来跑去的女孩了，她现在正处于险地之中，战斗还在继续。
“奈落！”永远蓦地坐起来，随后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她正坐在一张巨大的蛛网中央，那张蛛网伸展开来，牢牢地黏附在周围任何凹凸不平的地方，像个镂空的罩子般整个盖住了漆黑的洞口。食尸坊大概又增强了妖力，狂风变得比刚才更加猛烈，但无论如何肆虐，蛛网只是在风中招摇地晃动着，没有一丝一毫要被吹落的迹象。
奈落见永远呆坐着不说话，不由又问了一句：“你没事吧，永远小姐？”
永远这才反应过来，抓住奈落的衣袖，十分认真地道：“这张蜘蛛网实在太帅了。”
奈落大约从来没听过这种赞美，先微微一怔，随后才从脸上浮出几丝笑意：“是吗？我还是第一次请别人到我的网上作客呢。”
永远也觉得有趣，回复他道：“这说明我很幸运！”
奈落微笑着看着她，说道：“永远小姐，赶紧顺着网的边缘爬上去吧。”
永远应了声好，站起身来，却发现对方依旧端端正正坐在原地，并没有动身的意思。
“你呢？你不跟我一起吗？”
青年微微仰起头，还是那副微笑的神情：“蜘蛛不留在自己的网上，网是撑不住的。”
“等下，那你要怎么办？”永远一下子有点着慌，“我不能丢下你一个！”
“没关系，你先走，我自己有办法上来。”奈落的目光一路游移，最后落到她怀中的两只瓷罐上，“请抱稳一些，拜托你了。”
“好。”永远点点头，心想现在维持蛛网肯定消耗了奈落绝大的妖力，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于是赶紧按他所说，顺着蛛网最结实的地方往上爬，很快就接近了洞口。而刹那早就在上面准备好了接应，用力地向姐姐伸出手，准备把她拽上来。
正在这时，背后又响起声音：“永远小姐……等你出去遇到白夜或者神乐，把父亲的遗骨交给他们就可以了。”
“放心，没问题……”永远一面答应着，一面被刹那往上拽，等她终于到达了安全的位置，转念一想忽然觉得不对，为什么要转交给白夜和神乐？直接交给奈落不是更方便吗？！
“等下！你什么意思……”她猛地回过头，发现青年端坐在蛛网中央，正低着头不知在往下看什么，而一丝细细的血线就像蜿蜒的蛇，沿着他的唇角滑了下来。
“看起来有点吓人啊……也不知道下面的世界，会是什么光景。”
下一瞬间，漂亮的蛛网就像被烈火烧融的玻璃糖纸一样碎裂消散了，而奈落失去依托，身子往旁边软绵绵地一歪，就那样直直坠下了漆黑的深渊。
“奈落！！”
永远情急之下迈出一步，又被刹那给拽了回来：“小心！你也会掉下去的！”
“可是他……”永远还沉浸在极度的震惊中，“他不是说自己有办法上来的吗？！为什么……难道他在骗我吗？”
“你冷静点，”刹那露出悲悯的神色，试图安慰她：“……如果不那样说，搞不好掉下去的就是你们两个。”
“可是……”
戈薇也赶紧跑过来，小心翼翼地伏低身子观察洞穴底部，试图从那片无尽黑暗中找到一丝动静。
“戈薇婶婶，你能看到什么吗？”
年长的巫女忽然联想到不久之前的对话，青年那副仿佛在期待着什么似的语气和眼神，心里那种仿佛被拉扯的沉重感觉又回来了。她沉默片刻，重新站起身来，惋惜地对永远摇了摇头：“……恐怕，凶多吉少。”随后，她的声音里也多出几分坚定：“……我们要想法子消灭那只食尸坊，看它的样子，应该已经吃了不少人类或半妖了，不能放它走。”
两个小姑娘同时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黑暗的深渊底部，一道白光骤然亮起。
戈薇立刻注意到了，惊讶道：“那是什么？”
那道白光宛如划过夜空的闪电，移动速度极快，亮得有如白昼，它斜斜滑过漆黑的深渊，立刻就将那些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一分为二。
“嗷——”凄厉的惨叫声瞬间充斥着耳朵，这惨叫声竟像是由整幢房屋发出的，四周的墙壁、房梁、屋顶全都在疯狂震动，天花板上的碎石瓦砾被震了许多下来，“混蛋——住手——住手——”
而回应它的，是一声清冷的轻叱：“爆碎牙——”
伴随着更加凄厉的惨叫，脚下的黑暗深渊就像剥落的墙皮一样一点一点碎裂开来，那裂痕一路蔓延，随后延伸到房屋四周，墙壁开裂，屋顶坍塌，连廊柱都开始东倒西歪。在戈薇的眼睛里，她分明看到萦绕在整座房屋周围的妖气因这一击而被彻底打乱，溃不成军。
散乱的妖气不断盘绕，最后好不容易又汇聚成极小的一团，发出愤怒的声音：“……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这么强……”
白色的大妖怪从空中缓缓落下，没有回答对方的问话，只朝白衣红袴的巫女看了一眼。戈薇会意，立刻弯弓搭箭，瞄准那团妖气，一发中的！
还在不忿询问的声音戛然而止，灵力与妖气碰撞发出的光一瞬间充斥着所有人的视野，在场之人唯有遮住眼睛才能回避那刺目的强光，同时感觉到一股热风激烈扫荡，火辣辣地拂过面颊。
热风消散之后，什么都没有了。连整座阁楼也变成了一座废墟。
“爆碎牙……果真无论砍上什么都会一路破坏到底，真的好厉害。”戈薇放下遮住眼睛的手臂，看了看周围，忍不住感叹道。随后她的目光转向杀生丸：“杀生丸，你刚才有没有看见奈……”说到这里，她这才注意到被白色的大妖怪揽在臂弯中的身影，语调里不自觉显出几丝喜意，“奈落！你竟然把他救上来了，真是太好了！他怎么样，还活着吗？”
杀生丸垂头看向身边双目紧闭早已失去知觉的青年，眼神中露出一丝厌恶，随即手一松，任由对方重重地摔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连衣袍上也沾了许多。
“没死，不过也快了。”
“啊！父亲！”这下子永远和刹那一齐出了声，两个小姑娘一个赶紧跑过去把倒在地上的人扶起来，另一个狠狠地瞪着杀生丸，“你怎么手这么重啊！人类很脆弱，你会弄伤他的！”
“……”杀生丸只能面无表情地把目光瞥向别处。
“‘不过也快了’是什么意思？”一个声音忽然响起来，而随后漫腾的烟尘中出现穿着艳丽和服的少女快步跑过来的身影。
神乐。
神乐走过来，看了看杀生丸，又看了看戈薇，最后目光停留在被扶起来，正软绵绵地躺靠在永远身边的人身上。青年苍白的下巴上沾满了淋漓的血迹，连和服的前襟上也染了一大片，那颜色殷红发黑，简直刺目。
“‘不过也快了’……”神乐再次重复，可说了一半，眼圈竟然红了，“是什么意思？”
“……”杀生丸还是只能沉默，这一刻让他觉得荒谬极了。他曾亲眼看见面前的女子在上一世的时候，如何凄惨死在那个邪恶半妖的瘴气之下，但如今身中剧毒的变成了奈落，而一向强势的神乐看起来快要哭了。
“听我说，你冷静点……”戈薇试着安抚，“奈落他用了太多的妖力，所以……”
“他的气息好微弱……”永远担心地说道，一面小心翼翼地试探奈落的气息，“感觉就像随时都会消失一样。”
“阿奈！”这个时候，凉生城主赶了过来，因为他恢复行走能力不过是近两天的事，因此速度慢了许多。凉生看看周围的情况，迅速做出了判断，对身边的仆役说道：“赶紧叫大夫过来！把阿奈移到我的居屋去！快点！”
几个小时之后，先前被聘请的那位大夫掀开竹帘，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
守在门口的众人停止了小声说话，都不约而同地把注意力转了过来。凉生看了看他：“还是中毒吗？”
年长的大夫点了点头：“……是。”
“情况怎么样？若按照上次那种药方配制药物，喂他服下的话……”
大夫迟疑一下，随即摇了摇头：“恐怕已经没用了，而且如果再服用那种药，可能反而死得更快。”
“为什么？”
“毒性发生了奇怪的转变……”大夫说得很慢，似乎在努力地组织着语言，以便能让他们听明白，“原本按照现在中毒的程度，病人应该早就死了。可是在他体内，似乎同时存在着另外一种毒，两种毒的毒性互斥，纠缠在一起，反而神奇地达到了一种平衡……也因为另外一种毒抑制了原先的毒性，所以病人竟然能侥幸存活下来。”
众人都屏息听着，唯有从杀生丸站立的方向，传来轻微的衣袂摩擦声。
这时候凉生接着问道：“你刚才说，如果继续服用原先的解毒药，反而会死得更快，为什么？”
大夫说道：“因为那种药物只针对其中一种毒奏效。现在他体内两种毒彼此争斗，如果贸然除去一种，另外一种就会即刻发作，绝对没有活下来的可能。”
“那要怎么办！”凉生的声音里终于透出抑制不住的慌张。
“恐怕……无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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