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沉默像是块无形的轻纱般笼罩在屋子里，一片安静中，唯有刚刚被预告死亡的青年若无其事。清脆的瓷器碰撞声不时响起，奈落将药粥舀进碗里，端起来尝了一口，又抬头看看四周，神情疑惑。
“怎么都停下来了，不吃了吗？”
众人这才想起来重新动筷，但是气氛变得沉闷许多，再不像刚才那样有说有笑的了。他的声音便在此时显得尤为明显：“地念儿，能在第一眼时就看出我身患病症……想来你在医道方面颇有心得，那不妨来说说，你觉得我还有多少日子？”
高大的半妖看起来很想把自己缩起来躲到一边去，不过显然他不可能成功。迟疑几息，又仔细看了看青年惨白到不正常的脸色，才斟酌说道：“短的话，恐怕只有三个月。但如果能多多注意，小心休养，再时常配合服用一些解毒药物，说不定能达到一年之期。”
小姑娘那边不知从谁那里发出一声隐约的吸气。
奈落点了点头：“跟我预计的差不多，努努力应该还够用。”
刹那不解地插口：“够用？你要做什么？”
奈落朝她笑了笑：“当然是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究竟是什么人在背后捣鬼，我实在很好奇呢。”
“可是这需要耗费很多的时间精力，根本就不利于你休养身体诶！”
“没关系，我知道分寸——”
“你哪里知道了，在不死原城的时候，你都吐血晕倒多少回了！”
奈落微微一怔，啊，被小孩子呛了呢。作为曾经的大妖，有点丢人。
银发的半妖女孩蹙眉看着他，眼神里充斥着担心、恼火和不解：“都直接宣布你的死期了，你怎么还这么冷静啊？”
人类青年眨了眨眼睛，漂亮得如玛瑙珠子般的眼眸里透出一股茫然无辜：“反正人总是要死的，或早或晚，也没什么分别吧。”
小姑娘立刻反驳：“那怎么能一样！你如果轻易死了的话，会有人难过的啊！？”
“难过？”奈落缓慢地重复了一遍，语气之中似乎多了一丝令人难解的玩味，“……谁？”
永远心中隐隐觉得有些怪异，诸叶已经快人快语地替她抢答了：“你这不是废话吗！你还有弟弟妹妹啊！有四个呢！你要是死了，他们肯定都会很难过！而且我们也都很喜欢你啊！我们也会难过的！”
奈落目光一转，对着她轻笑：“是吗……说的有道理。要是以后让你们难过了，那还真是对不起。”
诸叶十分不满：“等一下，你怎么回答得这么敷衍啊！一点诚意都没有！”
“不管我有没有诚意——”奈落拉长了声音，“你的烤肉再不吃要凉了。”
“你别转移话题！”
“其实也许没那么严重，”刹那忽然说道，“我们不是还有天生牙吗？”
这一句话提醒了所有人。
“啊，对啊！天生牙能够将亡者重新带回现世，死而复生。万一奈落真的死了，我们也可以请求父亲……”永远回过头，看向自始至终一直坐在角落，连姿势都没换过一下的白色大妖，“父亲大人，您觉得呢？”
杀生丸抬起清冷的金眸看了她一眼，随即转向窗外，并没有出声。
这种情形十分少见，虽然父亲性格冷淡，沉默寡言，但对于女儿们的请求几乎都是有求必应的。尤其在母亲去世后，这一点更加明显。但今天……
永远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大概父亲还是在计较旧日仇怨吧，虽说奈落已经转世，什么都不记得了，但要真的放下芥蒂，恐怕也不是短时间的事。
她只好对奈落说道：“抱歉，我会劝劝父亲的。”
对面的青年却摇摇头，再次对着她们温和地笑了一下。
这下一直抱着猪腿大啃特啃的犬夜叉也觉出有哪里不对劲了，嘴里虽然还在咀嚼个不停，但金色的眼眸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显露出迟疑的神色。
杀生丸和奈落那两个家伙之间，气氛可真是古怪……简直就像有什么事情是他们彼此心照不宣，却又都不愿意告诉外人似的。
月上中天。
枯枝上的乌鸦被惊动，扑啦啦地展开翅膀冲向夜空。
树下的空地之间，一块又一块石制墓碑横七竖八地立着，有些还歪歪斜斜地站在坟包之前，上面残留着模糊的字迹，有些则早已被泥土埋了一大半，与那些普通的石头也没什么分别。
这是这个村落的专属墓地，但凡有人死去，遗体都会被运往这里，寻一方空余，黄土覆身，与尘世永别。
是奈落提议前来查看的。除了阿江之外，还有两位几天之前枉死的村民被埋在这里。阿江的尸身被烧成焦炭，难以寻出什么特别的痕迹，但另外两人就不一定了。
“话说回来，如果这前前后后三个人都是同一个凶手杀的，为什么作案手法还不一样啊！就说毁尸灭迹的话，为什么只烧了阿江，前两个人没有烧？”诸叶一边在前面蹦蹦跳跳地领路，一边不解地询问。
“因为没有必要。前两个人被杀的时候，你们不是还没来到这个村子吗？”青年不紧不慢地说着，语气就像回答学生提问的老师那样耐心。披散的卷曲黑发高高束起，在夜风中划着优雅的弧度，看起来一点不像是去掏人家坟墓，而是去游玩赏月的。
“所以是专门为了瞒住我们？这么受到重视，还真是受宠若惊。”
“毕竟有狗，还是一群。”
“……喂。”诸叶无语地瞪着他，“我知道你对狗有意见，但能不能至少给点面子，不要总是这么针对啊！”
奈落一脸惊讶：“我怎么会对狗有意见，我明明是在表扬啊！狗这种生物，最擅长的就是追踪，一旦被它们盯上，真是一路紧咬，逃到天涯海角都不得安生。所以呢，这次一定会有所收获的。……对了，先说好，待会儿刨土由你们负责，我可不管。”
“知道了知道了！”诸叶满不在乎地说，“不过我怎么还是觉得你阴阳怪气的？”
“完——全没有，你多心了。”她再次收到一个和善的微笑。
犬夜叉从后面捉住杀生丸肩上的毛皮，轻轻拽了拽：“听到没有，这下连你一起骂了。”
白色的大妖面无表情：“没听到。放手。”
他们很快找到了指定的位置，只有两个不大的土堆，颜色与周围截然不同，大约掩埋的时候十分匆忙，这两座新修的坟墓看起来简陋极了。
诸叶举起小铲子正要挖开，这一次是戈薇叫停了她。
“怎么了母亲，有什么不对吗？”
长期以来作为巫女积累的经验让戈薇注意到了些许不同：“好干净的坟墓……”
“干净？”
这是坟墓诶，怎么可能干净？
“是的……一般来说，坟墓乃不祥之地，因为人死之前大多心愿未了，怀有怨念，因而邪气滋生，极容易吸引不祥之物。除非高僧或巫女专门净化过，否则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怨力或者邪气萦绕四周。可是这两座坟墓，实在是……太干净了。”
“可是并没有听说村子里专门请了法师超渡啊？”
“所以才让人觉得奇怪。”
“那怎么办，母亲，还要挖开吗？”诸叶拄着铲子，有点儿迟疑。
戈薇鬼使神差地朝奈落那边看了一眼，发觉不知道什么时候杀生丸跟他站在了一起，两个人正压低声音说些什么。
巫女想了想，点点头：“挖。”
想来这个村子实在是很穷，去世之人连个像样的坐棺都没有，只不过十几铲，就从散落的泥土下面露出草席的一角。等把尸身真的挖出来，横躺着摆在地上，在场的几个人全都愣了。
“为什么……在笑……”
两名死者都穿着普通平民的装束，身上尸斑遍布，其中一名的腹部明显膨大，仿佛充满了气体，应该是已经开始**了。
奈落以衣袖掩住口鼻，将好奇地往前凑的刹那和永远拽后了几步。
“小心一点，万一炸开就……”
两个小姑娘立刻一脸惊悚地躲远了。
最为诡异的地方在于，这两个人眼睛紧闭，唇角上翘，虽然已经死去多时，但脸上表情却安宁祥和，仿佛隐隐带着笑意。若说他们是因为某个相同原因一起死去，倒也没那么奇怪，但他们分明死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却在坟墓里露出一模一样的表情，这就有点不对劲了。
“果然是妖怪作祟吧……”
“可是这副表情是什么意思呢？”戈薇有点迟疑，“简直就像是临死之时，心满意足，毫无遗憾似的。而且……”
没有伤痕。
看不出是怎么死的。
杀生丸金色的眼眸紧紧盯着面前的尸体，半晌微侧过脸，压低声音朝身后问道：“邪气呢？”
“没有。”奈落也看着与他一模一样的方向，“就像戈薇说的一样，太‘干净’了。不过……”
“怎么？”
“此时此刻，与这干净的墓地相比，村子里倒是污浊不堪呢。今天那些人把尸体运回去之后，肯定在大肆搜索究竟是谁在其中搅事，一来二去，彼此猜疑攻击，纷扰不断，连我在这里都能嗅到那些负面情绪所引发的邪气。”
杀生丸陷入沉默，蹙眉思索着其中的关窍。这个时候奈落忽然又说话了：“对了，杀生丸大人，你要不要用一用天生牙？”
“？”
青年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地上的两具尸体：“寻找线索最好的方法不是找受害者当面来谈一谈吗？”
杀生丸摇了摇头：“这两具身体放得时间太久，腐烂得差不多了，不可能复活。”
“如果只是把灵魂召回来呢？”
拥有复生之能的大妖迟疑一瞬，再次摇了摇头：“既已往生极乐，就不必扰人死后安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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