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女妖半信半疑，低头打量被压在自己庞大身躯下的人类女孩，虽然对方仍在奋力挣扎，可那轻微的力气简直如同蚍蜉撼树一般。自己儿子虽然妖力还不能与自己相提并论，但在蛇妖一族中也算得上强大，如今死得四分五裂，连完整的尸体都没能留下，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这样脆弱的人类所导致的。
她疑惑道：“如果不是她们两个杀的，嘶……那为什么她们身上有我儿子血液的气味？”
奈落依旧十分镇定：“因为我们就在不久前才经过令郎遇袭的现场，亲眼看到凶手行凶。那场面真是太可怕了，我们只敢大气不出地躲在一旁，也不敢挪动，所以被飞溅的鲜血弄了一身。”
女妖的脸色变了：“你们亲眼看到了？是谁？谁干的？！”
奈落叹口气，抬起一只袖子遮住下半张脸，露出的两只眼眸中同情和惋惜几乎要溢出来，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是一个非常强大的妖怪，就算我说了他的名字，你也没法去找他报仇的。”
女妖被激起怒火，她干脆从永远身上游下来，在奈落面前蛇尾一盘，长身立起，足足有三个人摞起来高：“谁！你尽管说！”
奈落拉长了声音：“听好了，那家伙的名字叫做——杀、生、丸。”
从两个小姑娘的方向传来一声惊讶的抽气，又突然像是被什么捂住了嘴似的陷入静默。
女妖的注意力早已不在她俩身上，她死死盯着奈落，蹙眉问道：“杀生丸？这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杀生丸啊……”青年的语调慢悠悠的，他似乎觉得站在原地腿有些酸，便弯下身揉了揉，随后绕着身周的树木缓缓地走动起来，“那是西国犬妖一族现任的家主，妖力深不可测，性格凶恶残忍，我劝你见到他还是赶紧躲得远远的比较好，不要想着报仇的事了。”
“嘶嘶……”女妖踌躇一瞬，竖瞳拉得更细，似乎真的被他的话吓住了，但转瞬又回过味来，“等等，光凭你一面之词，我怎么能轻易相信？那你倒是说说，既然你亲眼见到，那个杀生丸到底长什么样？”
“长什么样……”奈落半仰起脑袋，一脸努力回忆的模样，“嗯，白色的大妖怪，毛茸茸的，爪子很锋利，额上有月牙形的妖纹……啊，对了，虽然那家伙一张脸长得比女人还漂亮，但总是凶神恶煞的，眼神特别狠，叫人光看着就心惊胆战。”
女妖努力记下他的描述，又厉声问道：“我们蛇妖一族与他们西国犬妖无冤无仇，为什么他要杀死我儿子？”
奈落一脸惊讶：“那种凶恶的大妖要杀死谁，难道还需要理由吗？”他绕着女妖来回转了两圈，眼睛在她身上绕来绕去，忽然一脸恍然大悟道，“令郎走路时是不是特别喜欢七拐八绕，不走直线？”
女妖不由一愣：“我们是蛇，当然不走直线。”
“怪不得、怪不得。”奈落连连点头，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据我所知，那个杀生丸有个怪癖，就是走路一定要走直线。不光他自己走，还要求别人也走，如果看到谁走的路线不够直，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将对方斩杀于剑下。当时令郎非但没有走直线，还拦在了杀生丸走直线的路上不给他让路，所以啊，当时剑就拔出来了。”
女妖不可思议极了：“谁会因为这种理由动手的？”
奈落终于停下了在树林间转圈圈的脚步，眼神笃定地回视：“越是强大的妖怪，越是有许多难以被他人理解的怪癖，这一点您想必也知道。”
这么一说，好像也……有点道理。
女妖看起来已经信了八成，重新低下身子，在地面上盘成一团，一边低声念叨着：“犬妖一族……杀生丸……”
两个小姑娘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刚才的紧张气氛似乎放松很多，永远试探地问道：“那个……既然不关我们什么事，蛇妖大人您可以放我们走吗？”
这一下提醒了女妖什么，她立刻重新直起身子：“嘶嘶……谁说我要放你们走？”
“可是……您不是要去找那个……咳咳，杀生丸的麻烦吗？”
“嘶……是的，我当然不会放过那个杀害我儿子的仇人，不过在此之前……”蛇身竖直立起，鳞片层层张开，似乎凭空涨粗了一倍，“我正好肚子饿了……嘶嘶……去报仇之前，重要的是先填饱肚子，对不对？既然你们已经没什么用了……”
女妖袭击而来的身影快得根本看不清，就在那一瞬间，一个声音高声叫道：“趴下！”
永远和刹那连思考都来不及，本能地按照指示扑倒在地，只听耳边风声飒飒，随后仿佛上好的丝绸被撕裂开来的声音，蛇妖发出尖利的惨叫，腥臭的妖血气息涌上鼻端。
两个小姑娘意识到自己竟然毫发无损，这才小心翼翼地转过身体，只见浓密而粗壮的树枝之间，女妖的身体就像被无数看不见的丝线牵着般悬吊在半空，粗壮的蛇躯痉挛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放开我！”蛇妖厉声叫道，“混账！究竟怎么回事？！”
真的是丝，无数纤细的银色丝线隐藏在朔月之下的黑暗里，一圈一圈勾连在周围的树木与岩石上，只偶尔反射出一线锋锐的光芒。蛇妖又挣扎几下，银丝陷入鳞片深处，浓稠的妖血从伤口处涌了出来。
“这是……什么啊？”虽然嘴里发问，但两个小姑娘不约而同地望向站在不远处拎着篮子一脸端庄娴静的青年。
“这是什么呢？”奈落微微仰头，避开与她俩的对视，说话的语气却十分惊讶，仿佛真的第一次见到似的，“哎呀，好像是蜘蛛丝啊！”
“……”装，继续装。刚才东拉西扯胡说八道那么久，就是为了有时间吐丝织网吧。
“你们俩那是什么表情？”奈落说道，“是她自己非要冲上去的，又不是我动的手。”
蛇妖这才明白过来：“是你！你布置的陷阱！”
“……都快被勒成两截了才看出来？”青年瞟了她一眼，“这反应速度真是令人印象深刻，还是不要去寻仇了吧。”
“为什么，明明是人类……”
刹那转过头，担忧地望着奈落：“刚才又动用了不少妖力吧？你的身体……”
“放心，一点点而已。我知道分……”
“你才不知道分寸！”小姑娘打断他，“每次都这样说，最后每次都出事。”
奈落颤巍巍地往后退了两步，半幅衣袖遮脸，只露出两只看起来无辜极了的眼睛，委委屈屈说道：“我明明是好心，你们俩凶我干什么啊……”
“……”装，继续装。
正在这时，女妖又猛地挣动一下，一根粗壮的树枝被她扯断，蛛丝失去依托四散而开，半条尾巴重新获得自由，凶狠地横扫过来。
“小心！”
三个人各自矮下身子躲过袭击，周围的树丛草叶已经东倒西歪毁了一片。奈落瞟了一眼那边的情况，飞快地做下判断：“不行，撑不住了。她很快就会挣脱出来。”
“那要怎么办？这下可彻底把她得罪透了！”
“看来，只剩下最后唯一的办法了。”说话的人一脸淡定。
“什么办法？”
“当然是……逃、命。”
深夜在漆黑一片的森林里穿行并不容易，脚下深一脚浅一脚的，随时都可能被突出的树根或者石头绊倒，而脸上也常常被浓密的树枝和草叶抽得生疼。两个小姑娘其实并不太习惯人类形态的虚弱，只觉得平时引以为傲的敏锐感官此刻都像瞎了聋了一样，周围所有的景物都毫无分别，简直晕头转向。好在奈落似乎的确对这片森林十分熟悉，她们跟在他身后，只看到前方那个高挑纤瘦的背影一路前行，在黑暗中影影绰绰的，带着她们绕过险地，朝着山下的方向前进。
永远忽然注意到刹那在自己身后，距离渐渐落后，还似乎隐约踉跄了一下。
“刹那？你怎么了？”
“我没事。”
“可你走路好像不大对劲。”
奈落在前面听到声音，也停了下来。
刹那迟疑一下：“我……”她低头摸摸自己小腿，黑暗中只摸到一手湿腻，忍不住疼得抽了口气，“刚才那妖怪扑过来时，我好像伤到了腿。”
“腿？”这下永远也担心起来，“怎么样，还能走路吗？”
刹那摇了摇头，刚才强迫自己赶路时疼痛还没那么明显，但一旦停下来，就简直再也没办法抬腿了。
“要不然，你们俩先走，不要管我了。”
“那怎么行！我们不可能会丢下你的！”永远急急地道，“要不然你到我背上来，我背着你跑。”
奈落在她们背后轻咳一声：“你背着她根本跑不快，那只蛇妖挣脱出来后，很快就会循着气味追上来。”
两个小姑娘互相看看，随后永远说道：“奈落，这一次多谢你，不过我们没法跟着你一起走了。我陪刹那留下来，说不定还能拖住那只女妖一段时间，你自己一个人应该可以很快回去的。”
——好啊。你们愿意舍身拖住她，那真是太好了。
奈落觉得自己差点就高高兴兴答应了。
——不行，打住。那两个小狗崽子要是死在这里，哪怕跟我半个铜板的关系也没有，那条狗也肯定会迁怒。对，迁怒。毕竟某些凶神恶煞的大妖，杀人根本就不用理由。随手夺去弱者的性命，根本比吃饭喝水还要稀松平常，甚至根本不值得留在记忆之中。
奈落无意识地伸手轻轻碰了碰颈侧，指尖沾了些许湿腻的血腥气。
——啧，这个世界的法则本就是如此，不是早就应该习惯了吗。
他沉默片刻，目光朝周围四处打量，又抬头看看天空，确定了身处的大概方位后，说道：“我知道附近有个山洞，周围村落的猎户进山时常常在那地方过夜。我们现在赶到那里去躲一躲，只要能撑到清晨日出的时候，就什么都不怕了。”
※
奈导：要是杀生丸不生这俩小狗崽子，蛇妖的儿子就不会死。四舍五入我没说谎，一切都是杀生丸的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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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路线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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