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并肩走着，奈落发现某只白色的大妖怪忽然变得异常沉默。虽然那家伙原本话就很少，但最近他们相处下来，总还是能莫名其妙就搭起话来，然后三三两两说上两句——当然，说是吵架也可以。然而眼下杀生丸又仿佛回到了一开始的时候，从头到尾一声不吭。
奈落莫名觉得有点心虚，偏过头小心翼翼地打量杀生丸：“怎么，我弄死了那只毒鸟，你该不会不高兴吧？”
杀生丸斜睨了他一眼：“不高兴什么？死了个不认识的妖怪？”
奈落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更加仔细地打量他的神情，像是想确认他是不是在说反话。
杀生丸皱眉，仿佛被什么侮辱了：“……别告诉我你真的这么想。那家伙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你是把我当成犬夜叉那种怀着无聊的仁慈心的家伙了吗？”
奈落非但不为所动，反而重重点头：“没错，我就是这么想的。”
对某位以冷酷无情为名的大妖怪来说，那种被侮辱的感受更强烈了：“……错得离谱。你洞察人心的本事退步了，奈落。”
奈落不屑地哼道：“嘴硬。你和那条蠢狗不过是五十步和一百步的距离罢了。我以前哪次拿人质威胁你，你不是乖乖就范的？”
“哦？乖乖就范？”杀生丸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特意拉长了声音，“……我怎么记得好像每次都是你被揍得落荒而逃呢？一定是我记错了。”
这下轮到奈落感觉受到侮辱了：“我也不是每次都逃吧！比如最后一次，我明明就没有逃！还很正式地迎战了！”说完这句话，他甚至还微微抬高了脑袋，挺了挺胸。
杀生丸：“……”你怎么好像还挺得意？
顺着话题，他的思路一下子飘远，飘到了二十多年前那场最终的决战上。
——对，那一次奈落没有逃，他死在了那里。
杀生丸心里忽然涌起一种奇异的感受，关于曾经那场战斗的结果，他可以随口当作茶余饭后的故事跟永远和刹那讲，甚至带着轻蔑的口气，嘲讽某只低贱半妖的不自量力。但现在提到这件事，却觉得隐约不舒服起来。
为什么那个时候，奈落不再逃了？
自从再次遇到奈落，这个问题在心底萦绕了很久，但是却始终问不出口。
他其实是隐隐知道答案的。
以前在他眼里，奈落不过是个卑鄙阴险又狡诈的家伙，根本不值得他花费一丝一毫的精力去在意和理解。但现在阴差阳错地相处下来，他却觉得，也许对方的确是那样，可是……又不仅仅是那样。
奈落的心里的确藏着许多漆黑阴暗的心思，可是除那以外，也有许多其他的东西……也许一点也不丑陋，甚至可以说是美丽的、值得好好欣赏的东西。可是那些东西藏得太深太深，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看见；又藏得太久太久，久到就连当事人自己都忘记了它的存在。
那究竟是什么呢？
杀生丸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像现在这样，对某件事、某个人感到好奇了。
他想知道。
等回到村落里，迎面就撞上了正在寻找他们的永远、刹那和紫织。
“父亲大人！奈落！”两个小姑娘高兴地打招呼，“紫织身上的毒解开了！她的妖力也开始恢复了！”
身着白色和服的美丽女子朝他们深深鞠躬表示感谢，问道：“听说二位刚刚去看那只鸩妖……名字好像是叫百羽，对吗？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奈落抬起眼睛，飞快地回答，“死了。”
紫织忍不住惊讶地提高声音：“死了？！”
奈落：“……怎么？”他似乎忽然意识到什么，神情流露出一丝紧张，身体也跟着紧绷起来，“你该不会真的也喜欢他？”
紫织莫名其妙地说：“你在说什么呀。”
奈落听她这么回答，仿佛又松了口气，身子重新耷拉下去：“……吓我一跳。”见紫织仍然一脸疑惑地看他，又赶紧补充道，“什么也没有，我胡说的。”
身边冷不丁地响起一声冷笑：“哼。”
奈落偏过脑袋，怒目而视：“你笑什么！”
杀生丸慢条斯理地评价：“杀都杀了，现在才想起来后怕。”
奈落瞪他一眼：“死都死了，我有什么好后怕的。”
为防紫织听见，杀生丸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要是紫织也正好喜欢那只毒鸟，你就又破坏了一对有情人。”
奈落也压低声音说道：“这不正是我最喜欢做的事吗？难道不应该高兴？”
杀生丸：“可问题是，那是紫织。紫织跟刹那、永远的交情很好，尤其对刹那来说，那是她的救命恩人也不为过。如果紫织因此而针对你，刹那和永远虽然为难，但总还是得做出选择……再然后，就牵扯到我了，我们会重新成为敌人也说不定。”
奈落：“哼！那又如何？说得我很怕你似的。”
杀生丸轻笑一声：“哦？你不怕吗？”说话的同时，他忽然转身面对奈落，毫无预兆地朝他伸出手来。
青年猝不及防，立刻紧张地倒退一步：“……你要干什么！”然而他的身后正好是一棵两人合抱的大树，这一退，背脊便直接贴上了树干，竟然再无辗转的空间。
然而杀生丸只不过是伸手到他肩上，若无其事地拈走一片飘落的树叶，还顺便夹在指间炫耀地晃了一晃：“……呵。”
“……”
虽然杀生丸实际上什么都没做，但奈落的动作已经充分显示了他的心虚——只不过退了小小的一步，就已经输了。
一直过了好一会儿，奈落才想起回嘴：“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狡猾……”其实他原本想说“敏锐”，但这个词简直像在赞扬对方似的，“一点都不好骗了。”
杀生丸低头看着那片树叶，随后手指张开，让它飞舞着落在地上：“你想说‘敏锐’？不，我只是……更加了解你了。”
“……！”奈落张了张嘴，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这个可怕的家伙，简直真的就像……能直接看穿他心里在想什么似的。
原本按照妖怪的法则，被另一个妖怪所了解，绝对是致命而可怕的危险。可在意识到这点的一瞬间，奈落非但没感到威胁，反而觉得胸膛里像是被什么给轻轻勾了一下，紧接着心跳莫名其妙地加快了不少，一股热意也悄悄蔓延到脸上。
真是的，这是怎么了。难道自己混在人类的世界太久，也跟着变傻了吗？如果面对旁人，他绝对会把自己保护得好好的，内心的想法一丝一毫也不会泄露出去。不过，现在面对的不是旁人，而是杀生丸……
如果是杀生丸……
奈落心中忽然冒出一个从未有过的想法。
如果是杀生丸……好像就没什么关系。
“那个……”一声轻咳响起，紫织在一旁旁观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这两个人凑在一起喁喁低语了许久，简直像自成一个世界，浑然忘了她的存在似的，可她一出声，又跟安装了弹簧一样倏地分开好几步。
紫织说道：“这次真是多亏二位了。现在夜深露重，又正是山林之中魑魅魍魉最活跃的时候，如果不弃，还请在此处留宿一晚。等明天早上天亮，我再送你们赶路。”
他们还没来得及说话，刹那扬声说道：“这样的安排最好了！我也有好久没有在村落里住过了，真是令人怀念！”这是已经越俎代庖地答应了。
杀生丸一脸面无表情的表情，奈落却忍笑般地咳嗽一声，这时忽听身边的大妖说道：“对了，那只甜瓜呢？”
“甜瓜？”刹那一愣，“刚刚已经分给大家吃掉了，味道又香又甜的，一点都没剩……”
永远也跟着点头，有点奇怪杀生丸为什么会惦记那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对，真的很美味！也不知道是谁拿来的……啊！难道……”她蓦地反应过来，“孩子们抢得太凶，我忘记留一些下来了！就算父亲大人不习惯人类的食物，不过奈落还一点都没尝到吧！糟糕糟糕！完全给忘记了……”
两个小姑娘后悔不迭，连连道歉，不过奈落看起来却毫不介意，又摆出那副温润柔和好说话的模样：“没关系，只要没有浪费就可以了，谁吃还不是一样。想来村落里的孩子们也应该很高兴……”
然而杀生丸看着他，眉毛却渐渐蹙了起来。
刚才是奈落自己没有说明来由，就把那个甜瓜递给孩子们让他们去分的。小孩子做事一向瞻前不顾后，没有给他剩下一两块来，几乎可以说是意料之中的。所以说，奈落虽然收了那个微不足道的礼物，却又有意无意地，把东西转送给了别人——尤其是给了刹那和永远，那就相当于接受之后又给退了回来。
等小姑娘们离开，杀生丸问他：“如果不喜欢甜瓜，那你喜欢什么？”
奈落微微一愣：“刚才不是说了，没有不喜欢吗？”
……如果没有不喜欢，那就只能是因为不愿意承情了。话说回来，一个甜瓜而已，不过是考虑到某人的人类身体太过脆弱，顺手为之的事，也算不上什么“情”。
杀生丸没再说话，不过表情看起来不大高兴。他转过身，一个人朝紫织为他们安排的宿处走去。
奈落：“？？？”怎么突然走了？生气了？
他呆滞地眨眨眼睛，朝前面白色大妖的背影喊道：“喂？杀生丸？”
没有收到回答。果然是生气了。
奈落愈发莫名其妙，枉他一向自诩洞悉人心，此刻却也完全抓不住头绪。
杀生丸这是怎么了？刚才自己利用他杀妖怪害命，他一点都不生气。
可是现在没吃他找来的甜瓜，居然，生气了……
究竟为什么会因为这种事生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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