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一日，新学期的第一天，许惟就没收走了一本《电竞之家》。
它的所有者上一秒还在座位上手舞足蹈地挥着这玩意儿，大分析特分析新一赛季局势。说得简直头头是道，旁边围了五六个同学，全搁那听他指点联盟江山了。
不是许惟想找茬，但声势浩大成这样，只要是个走进了这教室的人就真的很难不注意到。
挥舞《电竞之家》的校服胖墩说话格外器宇轩昂：
“微草今年还是双魔道的核心打法，上赛季倒是出道了一个玩狂剑士的新人接替竹沥的账号卡好像操作意识都还行，就是不知道今年怎么样了撑不撑得起来攻坚手的位置。”
“哎！要我说，我们微草还是得再正儿八经补强一个能正面攻坚的战斗法师！联盟注册的职业战斗法师那么多，到底上哪个方向磕头才能磕到一个靠谱的战斗法师啊！”
围着的其它小孩也在切切察察：
“诶说起这个听说了吗？隔壁学校的那个谁，不是一直说自己牛得要死，暑假那会儿好像报名了青训，最后去了没？”
“谁知道，一整个暑假也没看见他。”
“……”
“……”
一群穿校服的人形小鸟就这样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声音也不清脆，尽是些变声期的呕哑嘲哳难为听。走近他们五步之内，还能隐隐闻到某种出汗后的气味。
许惟：“……”
她看了眼讨论得浑然忘我，以至于警惕心下降，直到现在都没发现她已经走到旁边的一群人。
又看了眼和胖墩课桌只隔了一条过道，脸埋在自己臂弯里只露出个头顶发旋，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杨熙。
很显然，胖墩不仅没发现老师，大约也并不知道自己旁边那位昏睡的同学，其实才是真正闷不做声参加了微草青训暑期班的嫌疑人。
而他慷慨激昂的指点江山，都没能把这货吵醒一星半点。
……睡眠品质未免实在有些太好了点。
但令人震撼的是，杨熙这货竟然把作业都交了上来。质不质量的先另说，总之他竟然都糊弄糊弄地交了上来。
难怪青训营里别的小朋友质问他是不是背叛了他们的革命，现在许惟也怀疑了。
她抱臂、站定、唇角拉平，掀起眼皮凉凉地和围在胖墩周围的学生直直对上视线。
围观群众：“……”
胖墩还在唏嘘。
“虽然说吧，估计进了青训见到大神的机会也没多少，毕竟夏休期，大神也不可能闲得没事干就来逛菜市场择那些新鲜小青菜。”
“怎么，你很想去啊？”
“那当然，退一万步来讲，真要去了怎么说至少能要到几张大神签名吧！到时候老子就一张摆家里供着，一张带过来给你们开开眼。”
挥舞《电竞之家》的胖墩兀自昂扬，畅想得过于高兴，以至于在本能回答后的下一秒，才迟来地意识到刚才那句柔声细语的“你想去啊”好像并非来自于身边的那些同学们。
再下一秒，他又又意识到，之前还围着他的那些同学，已经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靠。
“……”
“……”
胖墩骇然转头。
就在他正后方一步远，面无表情的许老师抱臂，居高临下、目光冷厉、语气轻缓平淡而不容质疑：“你再‘老子’一句，我就会把消息发给你的亲老子。”
胖墩胖脸惨白。
接着朝他伸出右手，掌心朝上：“拿来。”
胖墩心一抖，颤颤巍巍地双手上交了那本《电竞之家》。
许惟看都没看这东西一眼，左手将它放进自己随身背到教室的帆布袋里，空出的右手继续朝上摊开：“还有你的暑假作业，课代表说就缺你们几个。”
胖墩如丧考妣地开始慢动作翻书包，原先还在指点联盟的挺直脊背一下子弯了下去，从不知情的角度看来也算是无限唏嘘。
他有的时候怀疑自己是不是命里犯点什么。
看比赛追的主队微草，队长王杰希看人是这么个眼神。
上个学摊上的老师，看人还是这么个眼神。
一点反抗心理都产生不起来啊！
胖墩一痛苦，许惟心里就好受多了。
实际上，她每天板着脸上班也并不全是受到王杰希的言传身教，更重要的原因是这样一份每天七点半都必须准时踏进教室看早读的工作，不管是谁都没法露出笑容的。
离开教室前，许惟拍了拍草绿色帆布包里的那本《电竞之家》，提醒他道：“放学自己记得来找我拿回家。这个学期要是再让我看到你把杂志带到教室里聚众看，就让你家长来拿。”
胖墩哀哀地叫了一声，趴倒在课桌上。
很遗憾，一个未来的电竞时评人就这样被扼杀在了八年级第一学期的教室里，但许惟并不感到愧疚。
——这位未来的时评人写600个字的作文能出现至少20个错别字和不知道多少个病句，没把人放出去，许惟觉得是《电竞之家》该给自己磕几个头。
许惟乱七八糟地回了办公室。
开学第一天，办公室里同样乱七八糟。
搬教材的，数暑假作业的，喊学生来撕答案的，和家长打电话的，整理办公桌同时大叫着“怎么回事我电脑连不上网”的，比比皆是，应有尽有。
直到下一节课的上课铃响，这种喧闹才逐渐散去。
许惟把没收来的《电竞之家》随手往大抽屉最深处一塞，整个人瘫倒在办公椅上，双手抱着抱枕，目光空洞地朝天花板缓慢吐出一大口气。
虽然新学期才开始半天，但许惟已经上了好几天班了，感觉精力槽被消耗得所剩无几。现在只是维持着呼吸的动作，气血都在冥冥之中不断地流失。
如果在荣耀，此时此刻她的头顶应该正顶着一个负面buff，血条不断-1-1-1。
“诶对了，喜讯一则。”
搞了半天终于重新接上网线的同事起身环顾，发现办公室里滞留所有的学生已经撤退干净，当即用脚划拉着办公椅往许惟她们身边凑。
从音色和音量来看，是说八卦专用的。
许惟默默在办公椅上坐直了一点，洗耳恭听。
把自己划拉过来的同事：“还记得我们班那个写字特别好看、说话窝窝囊囊但其实特别犟，还有点恋爱脑的课代表吗？对，就她，这个学期终于她和她那个我都不想说的黄毛男朋友分手了！”
显然，黄毛并非真正的黄色头发学生，这只是一种代称。
同事的课代表和那个成绩奇烂无比的黄毛男朋友在上个学年恋爱谈得轰轰烈烈，家长班主任教导处轮着劝了八百年也没能拆散成功，反而是越发地情比金坚携手进退。
结果一个暑假过去，出来就自己分手了。
哈哈。
也不意外。
“哪路大神忽然唤醒了她？”
说到这个，同事的语气略略微妙了几分。
“你别说，还真是个大神点醒的她。”
“据我另一个课代表打听回来的消息，这妹子本来是不打荣耀的，但黄毛是荣耀重度玩家。所以暑假里这姑娘为了更深入理解男朋友的爱好，也跑去打荣耀了。”
许惟：“……”
她心底不受控制地产生了某种预感，似乎已经猜到了这个故事即将滑向何方。
果然，再下一秒：
“完了我那个课代表先是玩上了头，然后去补了比赛，再然后就推上了周泽楷。”
“……”
“……”
办公室里静默了两秒。
最后，同事干巴巴补上这则传闻的结尾：“总之，她自己看黄毛不顺眼，就分手了。”
怎么说呢？
也不算意外。
至少许惟能理解。
先看看周泽楷的比赛视频，再猛地转头看看黄毛的，这两者的间隔太短，确实很难不产生巨大的心理落差。
周泽楷赛博功德加一。
另一个年纪稍长的男同事也扒拉着站起来参与话题，颇有些好奇：“这姑娘竟然没看上我们B市的主队，一眼就相中了轮回？”
“害。”
同事挥手：“现在的小孩和你不一样，咱们多淳朴呀，选择主队主要都还是支持本土战队。他们要考虑的就多了，年纪大不大、职业帅不帅、脸帅不帅、梗多不多、cp大不大势——”
是这样的。
据许惟观察，以她工作的区四中为样本，饱受中学生欢迎的偶像们其实总共分为亘古不变的几类。
首先人类难以克服的本能是慕强，其次为食色，完全符合了这两点的至今还是现任荣耀第一人的周泽楷热度自然居高不下。
其次，类似于孙翔这种早年狂到没边，细品实则比格，手里还有实绩的中二病，在中小学生群体中拥有着数量超出想象之多的拥趸，甚至有隐隐超过他队长的架势。
没办法，够帅够狂够中二，同类相吸，品种同为比格的中小学生根本没法抵抗这种来自比格王的魅力。
连带着唐昊刘小别这些细品千差万别乍看大同小异的性格品种，在许惟她们学校的学生群体之中受欢迎面也广阔得没边。
再接下来才是本土战队的朋友，或者是一些性情独特鲜少有代餐，但同时又相当带感的大神选手，这种就没法枚举了。
至于那些要细细品味一下其深层人格魅力以后才能大呼真是好品的，在这群小孩中间就相对没那么吃得开了。
这种也很多，许惟觉得林敬言江波涛他们几个都算得上。甚至于王杰希都算得上，此男大小眼和魔术师和威压之下的部分大多是需要细品的。
【哎，现在小朋友真是没品。】
想到这，许惟幽幽地发了条没头没脑的消息骚扰王杰希。
午休的时候，王杰希扣回来了一个问号。
王杰希偶尔也能够共情那些无法理解自己想法的人，因为他有的时候也很难完全理解他女朋友突如其来没有前因后果地在感叹些什么。
此时，远在S市的粥粥开并不知道自己的赛博功德又加了一[可怜]
实际上，惟姐对于喻文州江波涛这种高情商选手始终怀揣着一颗敬畏之心，太神秘了太滴水不漏了，她觉得很恐怖（褒义）。孙翔这种又和自己的学生没什么区别，极其好懂（褒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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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赛博功德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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