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叁.
“所以林前辈认为，刘皓此行单纯只是为了找出那‘杀人魔’？”邱非迟疑道。
他始终对此持怀疑态度。若只是如此，刘皓又何必搞出如此大的阵仗？
果真，他又见林敬言摇了摇头。
“刘皓或许不想管别人留下的烂摊子，但有没有可能，他还有自己的‘烂摊子’要处理？”林敬言说罢，倒是微不可察地叹了声，“嘉世这一乱，倒真是把江湖上的格局都打破了。依我看，这件事的源头，还是在嘉世，而非呼啸。”
他这说法，此前徐老三也同两人透过底。邱非虽早已想过这一可能性，可这话被林敬言这种江湖前辈带着些提点意味讲出时，言辞虽不激烈，但依旧听得他脸上一阵火烧。
无论是从前的嘉世还是如今的嘉世，在外人眼中怕是都没什么分别。若真是因着嘉世商行的缘故给呼啸山庄带来了这些麻烦，他这个现如今的会长总要为此事负责的。
他这边沉默了半晌，正要开口做出承诺，却未料那头郭少忽然接过话题，谈起了他那把弓。
郭少起先倒是没有直入主题，而是先问了那些武器的下落，可林敬言却未同他绕圈子，直言道那位“神偷”有自己的门路，能够找到失主将其送回。
“只除了——一把弓。”林敬言说着，边看了眼郭少背着的那把造型奇特的武器，紧接着却压低了声音道，“那并非中原武林的武器。”
郭少张了张嘴，很难得的不知道要说什么。
林敬言没有把话讲明，但分明是已知晓从清风堂得来的弓原属于何人。
“小兄弟若是有自己的苦衷，不愿告知我等本也无碍，只是近来江湖上也不太平，多少还是得谨慎些。”林敬言说完，却是看向了邱非，“也不知邱会长是否知晓？”
他这般突然“发难”，邱非起初是有些不明所以，可他看出了郭少此时的无措，头脑一热立刻便应了下来：“自是知晓的。”
其实他什么都不知道。
可他愿意为郭少做担保。
他余光里似是瞥见郭少很突兀地看了他一眼，具体是何等神情他却未能得知。此刻，他正硬着头皮对上林敬言的目光，强装出一副笃定的架势，倒也总算是把林敬言糊弄了过去。
虽然也或许是林敬言不愿继续追问罢了。
邱非心底突突直跳。他确实很少同人撒谎，何况又是这种本就没有任何底气的谎话。郭少身上的谜团一个接着一个，扪心自问，他确实应该怀疑郭少才对。这一连串事件的开端，自清风堂而起，又指向如今与郭少同门的贺铭，这期间一直跟在他身旁的郭少分明有许多事情瞒着他，可他无论如何也都不愿真的把郭少与那“幕后之人”联系起来。
所以尽管林敬言已经将话暗示到了这种程度，邱非也只会开口向林敬言要回郭少的弓，除此之外，他不想多提。
桌上一时间有些古怪的沉默。林敬言到底还是好说话的一个人，话说到这份上也不会再为难下去。
只是浪费了一桌子好菜。
三人各怀心思，竟是未动几筷。周围觥筹交错，热闹非凡，显得他们这角落里安静得有些异样。
但也并非只他一桌如此。
邱非仍还惦记着窗边那位此前打量过郭少的“世家公子”，便也发现在他们同林敬言交谈时，那人也曾时不时转头朝这边看了几眼。
而楼下的琴音不知何时也停了下来，虽不突兀，但多少有些奇怪。
邱非心头忽然间涌上一丝不安，他悄悄握紧了长枪，再抬起头时，却惊讶地发现那窗边的男子消失了踪影！
不过一息之间，怎会有人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
邱非眼睛猛地睁大，心道不好，只是还未等他开口提醒，身侧蓦地传来一阵利器破空声。他来不及思考，立刻抓起长枪挡在郭少身前。
却是有人动作比他更快。
邱非根本没看清林敬言是如何拦下的那袭来之物，只听见一声清脆的瓷器破碎声，再接着便见那物已被林敬言用盘子击偏得转向射进墙上。
“……筷子？”郭少也是立刻举起弓做出了应对，这时则有些不敢确认地又朝那边墙上看了眼。看那袭来的架势分明好似有人拉满了弓朝着他们这边射来一样，但居然只是根筷子吗？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整个二层都安静了一瞬。在这地方吃饭的大多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一时间竟是都将这边的三人当作了闹事者，当即便有几个人大发雷霆，酒杯一摔几乎立刻就要冲过来讨说法。
可还未等他们踏出三步，突然间似是平平无奇的木筷竟如暴雨一般从四面八方袭来，原还气盛的几人却是率先“啊呀”一声逃开，整个二层顿时乱成一团。
邱非长枪舞得飞快，林敬言却是动作更快，也没见到这位前辈掏出什么武器，而这二层所有放置的物品此时都成了他的武器，竟是将这些木筷通通击开，又恰好避开了那些慌乱的食客。
只是还未等众人松口气，窗边又是几道银光一闪，邱非正想持枪迎上，郭少已张弓射向了窗边那忽然冒出的几名气势汹汹的持刀大汉。
弓箭未能击中任何人，但却在擦过一人刀尖之时猛地炸开。郭少紧接着又连射三箭，窗边顿时被几道浓烈的白雾笼罩，邱非那杆长枪也恰好冲到几人身前，一刺一挑，愣是逼得几人毫无出手可能，退无可退，很是尴尬地挂在窗口。
可也是此时，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刺耳的琴音，那琴音应是灌注了内力，但弹奏得着实不够巧妙，简直像是刚入门的孩童，不成曲调。
“明月清风……吗？”这琴音听得邱非都不确定了起来。
扬州明月坊中人擅用乐器，门中招式更是以一首“明月清风”最为致命，江湖传言，明月坊坊主曾只弹奏一首“明月清风”便引得百十余人遭内力反噬、暴毙而亡。
也不知楼下这是明月坊的哪位弟子，竟把这一招演奏成了笑话。
邱非忽然又想起，死在那“杀人魔”手中的便有一位是明月坊的弟子。可为何明月坊的人要对他们几人出手？还有那袭来的木筷、这几名刀客……
可林敬言却好像多少猜到了些，他神态自若地走到两人身边，又朝楼下看了一眼朗声道：“金羽寨、明月坊、惊雷刀派？你们三家不去找杀害自家弟子的凶手，偏要来找我们的麻烦是何意？”
说罢，他又朝着远方某处笑了笑：“差不多也行了，怪恼人的。”
邱非郭少二人不明所以，紧接着却见那处跳出名世家公子打扮的年轻男子，将那死死抱着琴不放手的琴师从高台上一脚踹下。那人轻功卓越，身形轻巧灵动，也是一眨眼间又落回这二层窗边，甚至有心思再饮一口方才放置在桌边的酒。
岂不正是方才消失的那人？
而那刺耳的琴音也与此同时戛然而止，总算还了这东福楼一片宁静。
“冤有头债有主，若是怪我偷了你们的东西，又何必牵扯进来这么多人？真是猥琐！无耻！”年轻男子一杯酒下肚，却是又笑骂起来，几步走到林敬言身旁，这回便是毫不掩饰地盯着郭少打量起……那把弓来。
邱非这回总算是知道方才这人为何一直在往这边看了。听这位的口吻，再加上这位与林敬言明显已是相识许久的态度，邱非几乎立刻就猜到了此人的身份。
——“神偷”鬼迷神疑。
郭少被他这样盯着，倒也不觉得不舒服，反而也顶着目光看了过去。
两人眼睛都瞪得圆咕隆咚的，最后反而是楼下不知哪方啐了一声打破了这里的僵持：“你个偷东西的小贼还有资格说别人猥琐无耻？”
接着便又是一把尖锐的小物朝着众人袭来。
可到底已是强弩之末，方才这位“神偷”应是背着几人提前溜下去毁了这金羽寨几人的暗器，虽是漏下了这一小把飞针，但四人都是反应极快的，又怎会被伤到分毫。
这三家门派搞得气势汹汹，却是作茧自缚。那明月坊的琴师似乎正是领头之人，这会儿也灰头土脸地从地上艰难地爬起，虽是不情不愿，但还是抱着他那张琴溜之大吉。众人见这带头之人都跑得飞快，再也聚不起那气势，尽管仍有几人落了些狠话，但也只是嘴上说说便罢，不敢继续造次。
东福楼这场闹剧来得快，结束得也快。这酒楼管事的也是见过大场面的，这些江湖客打架闹事似也不过平常，又挨桌送了些好酒好菜压惊，竟很快将此事化了。
林敬言与那管事也是有些交情，两人相谈几句，这管事的竟是直接引着几人上了三楼雅间，只说是愿意卖林庄主这个面子。
林敬言却是一时苦笑，待那管事的离去，这才向邱非郭少二人开口解释道：“还真是不好意思了。这是我二人带来的‘尾巴’，竟让你们也一同遭受牵连。”
说罢，他又将这世家公子打扮的男子往前一推：“恐怕也不需要我过多介绍了？”
“‘神偷’前辈！”郭少开口便是一嚷，那副热切的语气全然忘记了正是此人偷走的他的弓。
那男子却夸张地打了个颤，飞快摆手道：“什么‘神偷’前辈，怪难听的。叫我方锐便是了。你那把弓……”
说着，他竟是又将目光往那弓上移了过去。
郭少不知为何这位前辈总是对这把他自己造的弓格外感兴趣，有些莫名地把弓递了过去：“怎么了吗？”
不料方锐却先是看了邱非一眼，才又语焉不详地对郭少开口：“……‘神树’，是吧？”
郭少顿时又是一个愣神。
他确信，自己只告诉过邱非这把弓是用山庄的那棵“神树”所造，怎会有其他人得知此事？
但方锐似是也只是为了等他这一个反应，确认了心中所想之后也不再管自己这一问究竟激起了几层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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