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
郭少说到这里也自知失言，咬了咬下唇任凭邱非如何追问都不肯再多说什么。他越是如此遮掩着什么，邱非就越是好奇，更觉郭少此人就如同他这个名字、他口中的出身来历一样古怪，可到底不能像是审犯人一样去审问郭少，邱非想，或许也只能等之后看看闻理他们能不能查出来些什么。
后半夜的房间变得格外寂静，郭少不肯开口，邱非也不会主动去讲些什么闲话，两人就这样面对面坐着，各怀心思静静地等待着。闻理去的时间够久，也不知是否顺利，邱非在脑海中又捋了一遍目前已知的线索，回过神来却发觉郭少拄着下巴，脑袋一点一点的，眼皮也耷了下去，但似是察觉到了他的注视，又一个激灵睁大了双眼。
“我没睡！”郭少蹦了起来，若无其事地挪着脚步凑到窗边朝外看，“就是屋里怪闷的哈哈……”
邱非盯着他的背影，语气不自觉地生硬了些：“困了就去睡，你到底在坚持什么？”
郭少哼哼唧唧的，没应，也没听。
他哪敢说自己其实是觉得有些尴尬，从拒绝解释之后就没敢抬头看邱非，反而一直盯着桌上的茶壶把放空脑子，强行结束了话题，结果看着看着没注意就困意上头，但提出要陪着守夜的又是他自己，难道还能出尔反尔不成？
至于说他闭口不提——毕竟还是能分得清主次，再怎么不想对邱非有所隐瞒也不是什么都能往外讲的，他又如何不知邱非一定会去查他的来历，而到那时……他们二人还能平心静气地坐在一处东聊西扯吗？
郭少装作给自己找了点事做，伸手将窗子推开了一条缝，抱着胳膊观察起屋外的情况，好像外面有什么值得他认真去看的东西似的，以此躲开了邱非的打量。
晚风带来了丝丝凉意，吹得郭少脑后的短辫子也随之动了动。他这幅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看在邱非眼中简直暴露无遗，像是明晃晃地在身上写了几个大字“我有问题”。邱非不由得想，也不知得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被郭少“骗”过去，可既然郭少不想说，难道他就会逼他讲吗？郭少究竟有多不信他？
屋内古怪的氛围更甚，邱非到底也是少年人，见郭少如此架势他心里多少也有些不爽，只不过没有摆到明面上来讲罢了。好在闻理他们回来得及时，三道身影恰好在最尴尬的时候闯进了屋子，令房间两端的二人不约而同地悄悄松了口气，总算打破了这份令人窒息的安静。
“如何？”邱非率先开口。他打量了一下回来的三人，见他们身上只有蹭到的泥土和其他脏污，没有明显的伤口血迹，多少安心了些。闻理甚至有闲心调侃了一句他与郭少这是个什么阵仗，是有人半夜袭击驿站吗要这么严阵以待，听得郭少两耳一红，灰头土脸地坐回了桌前，听起三人讲述今夜的收获。
闻理敢调侃他们两个，便是行动还算顺利。据他所言，清风堂并未因此加强堂内的巡逻，奇怪的是，堂内发生这么大的事，却未见堂主或其他分堂主前来主持大局，甚至连前一夜堵住了邱非和郭少的尹平生都没了踪影，那些弟子的尸体倒是转移到了另一处空房间，密密麻麻地并排摆在地上，还未来得及下葬或其他处理。闻理只道运气好，潜进去查看了一番，也确认了如郭少所说的那样，他们是中了某种毒物，毒血已糊作一团，黑黢黢的，可每个人面上的神情却显得格外平静安详，与一般中毒者的表现全然不同。除此之外，这些死去的弟子们的身上唯有颈部留下了些抓挠的痕迹，指甲中带了些已凝的血色，看样子是临死前在自己脖颈处挠出来的。
原本，闻理并不能立刻确认这毒物来自何处，但架不住他刚好撞上了一场争执，起先只是听见摆放武器的那间屋子附近传来了些嘈杂声，待他偷偷摸过去时那处的口角已演变成了动武。这处分堂无各堂主坐镇，为首的弟子掌控不住局面，几乎在被压着打，闻理躲在远处听了个大概，这才知晓大约是来者与清风堂做了笔交易，但清风堂却要违约，只道是堂内出了些家务事要处理，全然未提前一夜的血案，而这交易内容，他怎么听都觉得似是与那失踪的武器有关。至于来者，倒也并未刻意掩盖身份，为首的是位身形瘦小的年轻男子，一身黑衣，出手诡谲，其余四名同行的女子则善用袖法，飞袖漫天，以柔胜刚，那独特的招式分明是出自江南烟雨楼。
再一联想，闻理也意识到了那毒物的来源——岂不正是烟雨楼的独门秘术风城散？
传闻中毒者在毒发前无法发觉异样，反而周身舒爽，这样的状态会持续一段时间，时间长短则因下毒剂量而定，待到毒发时也只需几息之间，中毒者便难以喘息，可人已被那样长时间的舒适迷惑，飘飘然而不觉，宛如登上云端，而后七窍流血，死得无声无息。
“烟雨楼？”听到此处，邱非不由得一愣——嘉世商行当年与烟雨楼还算有些交情，他也曾与那位烟雨楼主见过几面，倒不觉对方是位心狠手辣之人，这风城散在江湖上的名声大多也是靠添油加醋得来，从未听闻烟雨楼真的使用过风城散毒杀数量如此之多的江湖中人，再加上有那所谓的“交易”在先，烟雨楼何必行此一招？
“但我们白天打探到了一些情况……可能与烟雨楼的反常有些关系。”白胜先突然开口，他与孟永鸣白日里接到邱非的消息后便放下心来，想着趁机到清风堂旁边提前探探情况，却没料到听到了一些古怪的传闻，“都在说——嘉世商行曾打造过一件绝世武器，虽不知究竟为何种样式，但都道其能活死人肉白骨。”
听得郭少没忍住笑了起来：“活死人肉白骨？这啥武器啊不为了杀人反而为了救人？”
邱非也是一脸茫然，他何曾听闻嘉世打造过这样的神兵？过去的传言不都是扯到他师父的那杆战矛杀敌无数以一当百上去的吗？这又从何处冒出来了件堪比灵芝仙药的？
“赶上神药了。”郭少到底是没忍住，又嘟囔了句。这会儿他也不觉得尴尬了，方才与邱非之间那样诡异的气氛已然被他抛却至脑后。不过他嘴上质疑，眼中的好奇却是掩盖不下去的，炙热的目光跟着邱非转，好像邱非真能立刻把这么件武器端出来给他见见世面似的。
“别那么看着我，嘉世怎么会有这种东西。”邱非无奈地看回去，“应是街头巷尾的胡话……这也会有人信？”
后半句他是问的白胜先。可白胜先却夸张地同他比了个手势：“不说信不信的，至少大家都在讨论这个，我们路过八家茶馆，七家都有那说书的在讲嘉世商行的绝世武器。”
“还有一家在讲嘉世发家史。”孟永鸣笑着补充。
得。茗乾居。
邱非冲二人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再多描述，他算是明白这谣言传到了何等地步了。
可不过一夜之间，若是没有背后推手，这谣言又岂会传遍杭城？
清风堂、烟雨楼……究竟哪一方是幕后主使，抑或是二者皆非？
烟雨楼是想要向清风堂求购嘉世的武器？就因为那样的传闻？可这又与郭少的弓有什么关系？
怎么想怎么觉得古怪。邱非思索片刻，觉得还是有必要他亲自去一趟烟雨楼。他安排好白胜先与孟永鸣继续调查那传言的来历，又让闻理注意着清风堂那边的动向，而后转头又对上了郭少的双眼。
“你……”
邱非话音刚起，郭少很快接了过来：“要去查什么东西吗？我跟你一起吧！”
还未等邱非有所表示，身侧的白胜先与孟永鸣先递过来了不赞同的眼神。即便回程的路上有听闻理大概讲过了他们会长身边突然冒出来了个外来人，但在身份来历全然不明的情况下又怎么可能放心把此人放到身边，就不怕是哪门哪派塞过来的奸细吗！
邱非本也恼，恼于郭少不信任他，但更恼于即便如此他还是愿意信郭少一回。若郭少真有问题，放在他身边看着总比放任其出去随意活动要好不是吗？他给自己的抉择加上了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无视了弟兄们的反对，拍了拍郭少的肩膀问道，“你可愿陪我去趟烟雨楼？”
郭少哪会不同意，不如说邱非还愿意邀他同去已经算是在他意料之外，他本以为自己还要花些口舌，没想到邱非竟如此坦荡，搞得他先前那些消散的尴尬又稍稍涌上心头。
等到……等到找回他的弓，他就把一切都讲给邱非听！
郭少这样对自己道。如果是邱非的话……应该没关系！
他朝着邱非重重点头，笑得格外灿烂，激动得像是要蹦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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