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尔蒙元帅看着她,赞赏不已:“我们与我们的领土,我们的人民,分开了。时至今日,王妃,我们可能是最后一代拥有荣誉感的人,为了我们的子辈去拼搏那不可能的目标,我们要夺回的是我们的荣誉!你要记住,孩子,你是我们这一代最后的王妃,最后的公爵夫人,在我们之后,再也没有高贵——你是我见过最高贵的女性。”
她不仅得到了布尔蒙元帅等人的尊敬,也得到了整个贵族阶级的尊敬,因为紧接着,乔治·德·摩弗里纽斯公爵去了旺代,助力夫人所干的危险事业,虽然到了起义失败的时候,夫人将摩弗里纽斯公爵打发回来了,他秘密归来并且不受牵连,这个事件使得狄安娜获得了广大的尊重。不管在资产阶级眼中摩弗里纽斯公爵夫人的过错有多么大,可是由于摩弗里纽斯公爵的行为,在贵族阶级人士眼中,这些过错都被一定涂抹掉了——把一个有光荣历史的贵族家庭的独生子和继承人送去冒险,这种行为是高贵和伟大的。在法国,公爵的称号高于其他一切称号,甚至超过亲王的称号,尽管如此,卡迪央仍属于那仅存的两三家王族家庭,因为过去他们占有十分广大的亲王领地,直到今天其地位还在公爵之上,属于例外的王族,甚至有权在家里设立王座,还可以有侍从、陪臣给他们服役。乔治·德·摩弗里纽斯就是这个王族家庭最后的独生子。同样协助夫人的家族还有盖尼克,卡利斯特·德·盖尼克同样也是他们家族的独子,这些末代王孙纷纷赶去了旺代,协助夫人北伐。
1832年5月,夫人秘密抵达旺代地区。她开始在家中举办招待会,在完全被人遗忘之前,她竟使在她家中举行的招待会,成为人们获得最高荣誉的场所,使得被她接待的人身价百倍。她常常晚上接待玛赛,同时布尔蒙元帅却和几个正统派人物在她的寝室里悄悄地密谋如何夺取王朝的政权。把一位首相玩弄于股掌之中,把它当作屏风,借以掩盖一个反对他的政府的阴谋。这是令人想都不敢想的,在招待会里,玛赛只看见多年老友们坐在一起,以为是和德·埃斯巴夫人与德·图希小姐沙龙一般的宴会。
过去,狄安娜善于在沙龙和宴会中做听众,她那种认真的神色,让人忍不住将话语全部倾吐而出,她是最好的听众。但七月革命后她投身到哲学的王国里,整天读书,如今便把所有的才智散发出来,把她的观点也袒露出来,这大大迷住了德·玛赛。七月王朝建立以来,教士党和旧贵族过得窘迫,但是玛赛一起他们的伙伴“盆满钵满”,玛赛被任命为首相,拉斯蒂涅被任命为副国务秘书,他甚至有空安排自己的弟弟在教会里,他的妹夫马夏尔·德·拉罗什-于贡也是鸡犬升天,龙克罗尔当上国务大臣和私人顾问大臣……有人就酸溜溜地说:“革命使所有的局势都变了,你们赢得了一切,但是我们却潦倒了。”
费利克斯·德·旺德奈斯苦笑了一下:“我们输了,而他们赢了,这就是根源。”
狄安娜认真地说:“根源在《民法典》的颁布。长子继承制曾经是给我们繁荣的源泉,君王只要将民族中的长子召集起来,就能当上伟大的君王。我们之所以不见繁荣的踪影,不过是这项原则已经消失了。”
费利克斯说:“如果拿破仑有时间,一定会修改他的民法,他发明的长子世袭财产就是为了补偿我们的,但是随着1791年和1810年的法条,事实上,我们就像垮塌的蚁穴,溃不成军。”
阿泰兹说:“要这样追溯,识字和文化的传播才是贵族走向末路的根源。《费加罗的婚礼》首映的时候,包厢里哈哈大笑的贵族怎么会猜想得到过道里面挤满的人会把他们推向革命?”
“没完没了——这样追溯的话,法兰西的诞生也是根源,资产阶级的诞生也是根源,世界的创造也是根源,从出现那一刻起就是错的,”玛赛看着狄安娜等人,“不与银行家合作,你们会一无所有。不得不低下头向暴发户、银行家和新政策制订者靠近的年代到了,这就是时代的趋势,输赢本身毫无意义,我们是时代的潮流猛地推到最前沿的人,不是我,也会是别的一批人。你们是时候与我们合作了,不要再抱着过去的梦想。”
埃斯巴夫人叹息着说:“这话是想当然而然了。”
“我们所坐的椅子决定了我们脑袋里的思想,亨利,你的生父是英国内阁成员,你可以随意选择一把交椅坐下,你有那样的权利。可是你环顾我们吧,我们一生来就钉在了那把椅子上,我们不是雷斯托,你看清我们生来的位置吧,就好像站在单向的悬崖上。看看我们这一帮人,”狄安娜轻轻指向周围一圈的埃斯巴侯爵夫人、小勒农库-吉弗里公爵,费利克斯,然后说,“这是布拉蒙-绍弗里和奈格珀利斯家的,这是沃雷蒙,绍利厄和勒农库-吉弗里家的,这是旺德奈斯家的,我是于克塞尔和卡迪央家的,如果我们真的有选择的权力,那一定是出生的时候被某个不知名的人夺走了。”
玛赛说:“旺德奈斯伯爵还和格朗维尔家的女儿结了亲呢。”
埃斯巴侯爵夫人说:“伯爵夫人能附加给他的政治立场近乎于无,你不是不知道,她自己都还是个要人搀扶,牙牙学语的孩子。我们是一帮历史决定命运的人,但是你不一样,玛赛,你是那种独自决定自己命运的人。”
他们转开话题谈论工人骚乱,谈论无政府主义,自由与合法性的博弈,简直是孟德斯鸠和卢梭的擂台,使得卡迪央王妃家的招待会变成最有智慧的场所。德·冈夫人叹惋地说:“年轻的时候,我们晚会上围绕的话题无非是歌剧院看到的新衣服样式,罗西尼、梅耶贝尔的新作品,谁的沙龙最得宠……那时候对一切正经的事都表示嫌恶,如今我们这帮人智力都增长了,我们在晚会里,竟然聊着最正经的话题。”
埃斯巴夫人说:“不得不如此,这也是说明,我们这帮相伴二十来年的朋友们都长大了,革命也催化了这种成长。如果仍旧聊着年轻人的潮流,说明时代没有天翻地覆,我们的心智也丝毫没有长进。”
狄安娜在这段日子里,常常邀请玛赛进入那小型的招待会,既私密又亲切。玛赛常常感叹她变得非常厉害,现在已经与过去,外界眼中的她截然相反了。狄安娜俯身说:“我们有两个自我,一个是给外面的人看的,另一个是只有最亲近的朋友,甚至极端情况下只有自己所知。前者常常被误解,被一言两语的碎片概括整体,后者的话又太隐蔽,常常藏得太深了,以至于被前者害死了。”
“你想说的是谁?”玛赛饶有趣味地问。
“路易十六的王后。人们都说她穷奢极欲,那是外面的人的看法,奇怪地是,由我母亲回忆起来的她,非常朴素,甚至爱好自然。王后总是穿着浅色的便衣,毫无装饰,自若地整理鲜花,哪怕大家都说这样穿着不妥当。比起凡尔赛,她更喜欢小特里亚农宫,她不让一大批随从跟着她,不再众人面前用餐,维也纳式的简洁。我的母亲她们和王后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见过她戴过钻石,后来她的命运……我母亲总说她是个可怜的人,她被误解了。”狄安娜说。
“你想替千百万里弗尔的服饰翻案吗?还是你想说明你内心的自我不为人所知。如果是后者,如果不是我给你上了第一课,也许你不会切割出两个自我。我一直在想。”玛赛玩弄着自己的袖扣。
狄安娜用带笑的眼睛凝望着他:“我们说别的人时,往往不是想为她翻案,只是想借助别人来诉说自己,我们所有的立足点都是为了自己。”
“以前,因为你表里如一的纯澈,我不爱你。现在我渐渐看不清里面的那一个你,所以产生了探究欲。你里面的那一个自我到底因为我而生,还是为了夫人,为了别的什么东西?当我看不清你的时候,我越来越感兴趣。”玛赛说。
只有两个人的时候,狄安娜亲切地低声说:“那么你呢,亨利,我一直很好奇,里面的那个你,抱持着怎样的梦想,青年时期开始怀抱着怎样的一种理想与信念,你想要的是什么?”
突然间,他沉默了。他突然反问自己:“少年时期,我怀抱着怎样一种理想……?你想知道吗,狄安娜,你真的想知道我胸中,我情感中的每一个零件吗?”
她用毫不躲藏的眼神直视着他,然后说:“我想知道。”
他被王妃那诚挚的目光烫伤了,他的心灵微微地震荡起来,然后说:“少年以来,你们都知道,我算是弃儿,杜德莱勋爵和沃达克侯爵夫人两边的弃儿。除了一笔十万法郎的年金,他们两个就像把我遗弃了那样。担任我母亲的是德·玛赛小姐,那是我养父的老姐姐,后来她死了,担任我父亲位置的是德·马罗尼斯院长,他的死标志着我父母的真正缺位,我再次成了孤儿与弃儿。在拉雪兹神甫公墓,我对着养母墓碑发誓,我要出人头地,不再做弃儿,我要向天空挥起双拳,要让全世界看到我悍然出世,让杜德莱勋爵不得不正视我的出生,让沃达克夫人为了遗弃我而后悔……我要成为改变自己命运的人,独自决定自己的命运。”
狄安娜问:“个人能否改变时代的洪流?这是我一直在想的问题。即使我们竭尽全力,实际能够改变吗?”
他们两个突然都对视了一眼,然后羞愧又好笑地发现,他们齐齐想到了那几个人,科西嘉炮兵中尉,小旅店老板的儿子和投弹兵……但更多的是命运被外力掌控的忧虑。
玛赛说:“也许根本不能。”
狄安娜微笑着说:“也许我们能仍能够在历史转折处发挥作用呢?历史有其‘节点’,我常常这样想塔莱朗亲王,我们好像只能顺势而为。但是在洪流碾压个人的时候,某些个人的意志仍旧能够在历史中留下一道痕迹。”
“哪怕历史只记得胜者,只能留下失败的注脚?”玛赛反问。
“一个‘不’有时候比一千个‘是’更响亮。”玛赛好像被这句话迷住,微笑了起来,但是什么也没说。
这次冒险堪与当年的投石党的举事相媲美。事成之后,狄安娜写信向夫人汇报密谋举事经过,她是如何欺骗首相的,如何用高雅的招待会隐瞒了一件巨大的阴谋,那真是世界上最有文采的信。
①玛赛谈论公爵夫人的消失以及狄安娜帅气的反驳这两段来自《妇女再研究》原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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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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