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曹叡拿着这小石头就也挺上瘾。
其实他并没有什么精神问题,更没有什么突发恶疾,更更不是什么撞客住了什么邪魔外道……
这位身量清减、青春年少却面上总挂着一缕惨淡愁云的曹氏儿孙,也只是,太疲惫了。
往时虽也是读书习武颇为压抑,但到底妹妹也在身边。那个天真烂漫不知烦忧为何物的孩子,总能令他一见便消散了大半疲惫。
若是他在令人倦怠的夏日却仍不敢松懈了诗书,妹妹就会端来一盆置在冰炉旁保温的东汉版水果捞,伸出小小的、或许还粘着些泥巴与草末的爪子,抓起一块先咬一口尝尝酸甜——确保了是甜的,才会踮起脚,塞给他吃。
……当然,水果捞里的蜜糖都被妹妹嗦掉了,于是递到他嘴里的时候,甜度也就很一般了。但曹叡不甚在意。
而现在呢?他甚至不被父亲允许为了妹妹的离去而悲伤了。
这位美姿容的年少公子垂下了纤长的睫毛,紧握着那枚扁圆温润的血色玛瑙,抵在心口,出神。
何至于如此哀伤愁苦?
原因无他。他有一个情绪不稳定的爹,惨惨嘟。而之所以有这么个感性经常大爆发的情绪脑亲爹,也是因为他爹的爹。
……曹氏这一整家人,仿佛除了此时正托名应逍的曹飏之外,就都有点惨惨的。
后世若是有人迷信,那必是要说曹操杀戮太多还靠摸金补充军费,大大滴损了阴德,故而其后人不单人均短寿,而且性格底色还都带着那么一丝风味各不相同的悲凉与疯癫,更遑论曹魏国祚短促了。
但,如果要是以应逍身体内那个来自现代二十一世纪二十年代的灵魂的视角,科学地来说呢?
……那弗洛伊德的鬼魂就要游荡在东汉末年魏晋南北朝的上空辣。什么俄狄浦斯情结、生本能与死本能、战争和生死的本质都是力比多……应逍觉得自己回到了精神分析导论的期末考试前一天晚上。
以最简单的话来说,就是曹操与曹丕都见过了太多的死亡。
当死亡时不时就在你眼前血肉模糊地爆裂开来,人类就会变得麻木而冷酷,如机械般使用理性操纵一切抉择。否则,就会像眼前那些方才还是人现下却只能说是死人的存在一样,死亡。
而当人类短暂地从生死存亡的危机中抽身,被压抑的感性则会井喷式地反扑。所以曹老板时不时就吾好梦中沙人一下,曹/丕也时不时就搞搞抽象……
那,理性的时候又是什么样的呢?
——选择继承人,要选择最好的。
——选择将领贤臣,要最忠诚的。
——选择夫人姬妾,要最美丽柔顺、身体健康的。
并且,后代要多多地量产,批发,生了一打又一打,养起来,然后择优而取。
毕竟君主不缺乏贤臣,只是缺乏忠诚的贤臣。如果自己的子嗣都是勇猛贤良文武兼备的,那何必再担惊受怕地从外姓臣子中取择呢?
那位有着一对似蹙非蹙罥烟长眉的美丽叡公子觉得,他的阿耶曹/丕就是这种养蛊式育儿的产物。他自己亦是。
其实曹操从功能上来说完全算是个合格的父亲,骑射军务与文辞,哪样都没给曹/丕落下。
但,丕公子真不幸地就是那种如果生在了现当代肯定会花前月下揪着女朋友的手眼含水光地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问“宝宝你真的爱我吗?”的敏感类型……
养过宠物的都知道,要是家里的猫猫狗狗是这么个敏感脆弱又骄傲的高需求宝宝,那你胆敢再养第二只!主子立刻绝食抑郁离家出走三件套来上一遍……就挺难整的。
但!曹老板完全不讲动物心理学的啊!曹老板一口气养了超多只啊!并且曹/丕还不是他最喜欢的那只!
——长子曹昂,作战勇猛私德贤仁,完美的金毛寻回猎犬小天使,可惜英年早死;
——三子曹植,文采斐然援笔立成,多才多艺十分讨喜的小博美一枚呀,可惜太贪玩,美则美矣,却担不得大事;
——幼子曹冲,年少早慧乖巧聪颖,还没成年就不幸离世的小边牧,小边牧死掉的时候曹操一边哭还一边摸着曹/丕的狗头,“此乃吾之不幸,汝之大幸也!”
……就挺杀人诛心的。
如若曹老板真就一点也看不上这位次子也就罢了。问题是这位丕公子文韬武略就都还挺像样,虽然没有哪样特别拔尖,但也就没有哪样十分短板,甚至其实人家的诗词歌赋写得就真的很不错,甚至还首创了文学评论……这怎么不是一种中高等量级的六边形战士呢……
所以曹/丕的问题是,“爹不是不爱我,爹只是不是最爱我,再怎么努力也还是如此,我很难受”……
也许这就是宿命,也许这就是诅咒,但更可能的就是人格的代际养成……对父亲的爱求之不得的曹/丕,也变成了他爹这样的爹……曹叡就过得挺难受的。
尤其是现在这个节点。曹叡不由得叹了口气。
——邺中士族圈早有传闻,言汉天子即将诏令魏王曹操设天子旌旗啦,出入依天子礼称警跸,眼下就只差汉帝的诏令发布啦。
于是,曹/丕就精神紧绷了起来。毕竟魏王,可还未立世子啊。
哪位弟兄家中还能有他膝下这对如神僮仙子般聪慧可人的儿女呢?这岂不是一个加分项?
哦,仙子现在已经不幸病夭了,只剩个神僮了。但这其实也不打紧的。
从曹丕本人的情感上来说,女儿离世无疑是令他痛彻心扉的。但从政/治功能上来说,死去一个女孩子似乎也不是特别沉重的损失……
反正他必须打起精神了。
连带着他的幼子曹叡,也必须一并打起精神,不许悲伤。
但曹叡这个十四五岁十五六岁的年纪,不论是不是经受过封建礼教的荼毒,其实都不是很影响他进入叛逆期……这毕竟就是人类心理成长与发展的规律……
不知该说是不幸还是幸运,这孩子叛逆期的方式并不是抽烟喝酒烫头地纨绔子弟三件套来一遭,也不是约上几个贵族宵小抢了谁家新妇(没有内涵曹老板的意思哈),甚至都不是跟夫子外傅顶个嘴和妈妈爸爸吵个架……他的叛逆期只是更加沉默寡言了。
应逍此刻已经早就从墨家地道里钻了出来,坐在温柔又可亲的临时父亲应玚的小毛驴上,晃晃悠悠地回家。
回家的路上路上就挺无聊。孟春时节草也就星星点点绿了些,实没啥可看的;和应玚聊上几句也就闭麦了,毕竟一个现代灵魂和一个东汉灵魂总是很容易把天给聊死的……所以总而言之,应逍现在就挺无聊。
于是她就在脑内点开了曹叡这条通讯线,想观看一下她这个便宜哥脑子里在想啥呢……
……然后,她就挺同情这位纯血曹氏子弟了。
「该说不说,曹老板在养孩子这方面还是差点意思。」
「怪不得曹植都那个爱哥心切毫无威胁的样儿了曹/丕却还那么忌惮他,哎呀……」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兄弟不和,多是老人失德,曹老板你说是吧……」
应逍就这样悄悄吃瓜偷偷吐槽。当然,她没忘记把自己这边的通话功能给掐掉,不然给曹叡听见这种吐槽可就完了那个蛋了。
应逍吃着吃着瓜,很快就到了邺城南边的厚载门。
城门之外,是零零散散的很多处平民,或蹲或跪或匍匐着以头抢地,无一不是披麻戴孝,神情凄楚。
他们的面前也无一不是一堆焦黑的灰烬,有些还燃着火焰,有木然的汉子或流泪的妇人时不时抓一把纸钱,掷进去;有些则已经熄灭,灰烬旁边的人或是哭得累了,或是已经情绪枯竭,仍是守着那些纸钱的残骸。
轻飘飘,晃悠悠,一阵旋风来,纸灰皆带走。
“阿耶,竟有如此多亡人吗?儿记得此时清明未到啊。”
“唉……逍儿许是先前久居城北深闺,未闻疫事横行罢。这是伤寒,早就有了,如今竟还厉害了起来。不能从南城三门入城的,”应玚神情凄然,“南城百姓多病死,疫气重。你我二人还是要自北城入,横竖城北还未见许多死伤……”
……应逍就有那么一点震惊了。
她摩挲了一下腰间那假装配饰的缩小版银蛇,脑内意识交流:你能联网吗,有没有搜索引擎什么的?
银蛇:你问啥,直接问吧,可爱的人类。
应逍:这是什么个情况?
银蛇:哎呀。建安二十二大疫呀。
……应逍心中的卧槽是难以言喻的。
她还是决定在脑内好好扒拉扒拉那些高维存在给出的外挂库,还真就被她扒拉了出来一个状如某度的搜索引擎框框——
“建安二十二年,疠气流行。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或以为疫者,鬼神所作。人罹此者,悉被褐茹藿之子,荆室蓬户之人耳!若夫殿处鼎食之家,重貂累蓐之门,若是者鲜焉。”
这是曹植的《说疫气》。
应逍头皮发麻了。她继续在脑内拉动那网页状的荧光屏。
……然后她后脊有点炸了。
“建安五子皆亡于此年大疫,邺下文人集团基本解体。”这不知道是哪位网友曾经留下的文学评论来着。
你要问为什么只有建安五子?哦哦因为早些年阮瑀阮元瑜,也就是阮籍的亲爹,就已经病故了。
那还有一个孔融孔文举呢?被曹老板下令砍了呀!
应逍突然回过头,心下悚然地看了看她的这位建安七子之一的便宜爹。
……她就没有那种寿命值进度读条的外挂!她看不出个啥呀!
呃呃呃今天嬷曹氏嬷太多了,妹有灵感写小剧场惹。水一期,躺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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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死亡,悬剑于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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